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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 亲
发表人:陈军   更新日期:2017-04-02   阅读:3902   评论:0   字号:加大 / 缩小

——陈国礼的子女们

为纪念红军长征胜利80周年和父亲百年而作

 

    201610月是三大主力红军会师甘肃、长征胜利结束80周年,父亲是红四方面军的一员,亲历三过雪山草地和红军甘肃会师,明年清明还是父亲百年寿辰,纪念红军长征胜利结束80周年,记述印象中的父亲,是儿女最该做的一件事。此时不写点纪念文字,更待何时?

    父亲过去对我们讲他在革命战争时期的经历不太多,且文化是在部队学的,写不了文章,没留下回忆文字。偶有所闻,几十年后挖掘记忆,生起无尽的思绪,一些过往情节终身难忘,可惜我辈笔力不胜,姑且截取部分细节,加以串联追记。

    父亲陈国礼,四川巴中梁永人,生于1917年清明,卒于19981222日。19333月参加红军,同年8月入党。长征路上和抗战期间,身上先后留下8处枪伤。建国以后,在西藏平叛再次挂彩(西藏军区师以上干部中唯一一例)。身上9处负伤,可谓“九死一生”。他最显眼的铁血印记,一个在脸上,一个在手上。左边脸庞上有个巴掌大的暗紫色色块,左手手背有个凹陷的窝儿。父亲常说:新中国是无数先烈用鲜血换来的,自己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幸存者”。

 

    我们的追思回忆,集中于下述三个方面:

(一)不计较名利  最在乎友情

    1972年,父亲心脏有了“状况”,赴京看病。事后得知他发病的主要诱因。

    1967年,他从成都乘机进藏,从当雄机场乘吉普车驶向相距100多公里的拉萨,行车途中,突遇后排搭乘同车的一个大个子军人壮汉猛掐司机脖子,紧急时刻,父亲奋力援救司机,扑上去搬开歹徒那双死命掐住司机脖子的手,司机得以刹车。同归于尽的图谋未能得逞,歹徒迁怒于我父亲,在车上和我父亲扭打起来,从车上打到车下,当时司机已吓懵,楞在车上,不知所措,眼睁睁看着俩人在高原公路上搏斗。当时,父亲已年过半百,刚下飞机,有高山反应,年纪、个头、体力均处于劣势,跟人高马大的亡命徒较量,体力不支,几次差点被摔倒,只得绕着车身跑圈躲闪,好在有一辆载有士兵的军用卡车驰过来,凶手抢先上车夺过一把冲锋枪,扣动扳机(所幸弹匣是空的),被车上几个当兵的制伏、押走。自打那次遇险后,父亲心脏就不时出“状况”,一激动就会出现心慌、胸闷、心绞痛。一次开会,突发心脏病,晕倒在现场,经西藏军区总医院紧急抢救后送至成都四川医学院附属医院治疗,从此未能返藏继续履职。之前军委下发的陈国礼任西藏军区副司令员的命令(﹝71﹞政干令字第11号)被悄然搁置。有关任职传闻,父亲后来也听说了,但他却淡然处之,不去跑官要官,不在领导面前提任何个人要求,有意见宁可“烂”在肚子里,从不跟子女们说这件事。40年后,当我们看到军委下达的陈国礼任职令时,心情一言难尽!

    父亲是非常记情的人,对生死与共的战友,关照过自己的领导、同事、下属,他总是念念不忘,热忱相待。

    1972年初夏时节,父亲赴京看病,受到他抗战时期老领导、时任卫生部部长钱信忠的关照,在首都解放军301总医院住院,确诊为冠状动脉硬化、心瓣膜炎、心脏窦房病变……,日后,他多次提及钱信忠的关照,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老战友、老部下来访,他高兴得不得了,厨房里会为此而忙碌,海带炖鸡、河南炒面、腊肉香肠花生米、地里蔬菜、饺子、馒头、多年存放的“老窖”酒……家中能拿得出的好东西,都会拿出来,派上用场。一起浅酌畅饮,谈笑风生;一起神秘的讲话,压低嗓门,我们想听都听不清。他们都喜欢用手势助谈,话语中时常夹带着川北口语“介个”(这个)。

    父亲的挚友中,有长征时一个排的机枪手、四川省石油管理局纪委书记杨开强;有抗日战争时期在太行山上遇日本鬼子追击一块跳崖的老红军、原首都协和医院党委书记欧阳启旭;有解放战争时期陈谢兵团警卫团参谋长杨盛喜;有连襟、巴中老红军、原江苏省化工厅副厅长李树人;有老西藏、林芝军分区边防检查站指导员、直到现在家里有活动都要来参加的汪少华……(更多至交、亲朋好友,恕不一一罗列了)。你来我往,亲如一家。有的战友,一见面,要先捶上两拳,抱着摔跤,倒地打个滚,起来拍拍灰,跟老战友、老西藏、参加抗美援朝上甘岭作战的133团团长孙家贵见面,父亲就是用这样的方式打招呼的,“过完招”才开始说话。

    父亲和这些战友在一起的言谈举止、音容笑貌,呈现出最朴实、最真挚的战友情,我们一辈子也忘不了。

(二)本色传给子女  春晖深藏大爱   

    父亲原本是川北乡村一个家境每况愈下的农家子弟,山坡上有三间草房,居住着一家三代五口人。父亲幼年时,田地被当光,无地可种,10岁前在家乡放牛、拾柴,以后家庭生活难以为继,父亲被送给通江姓高的一户人家当童工,其间还跟着爷爷,打着光脚、背着背篼,从巴中跑三台,往返800多里路,捡炭为生,饱受苦寒。那年月,当地种植和买卖鸦片、抽大烟、放高利贷成风,应付当地军阀给养、地方官吏几十种派捐纳税,乡民不堪负重,军阀割据,战端频仍,土匪猖獗,小民百姓不趋附军阀、官吏、乡绅、帮会、黑道难以苟活。爷爷沾上大烟后,家中断了生计,家人各奔东西。父亲11岁时(1928年),被抓去给川北防区军阀田颂尧29军驻防三台的一个连队连长当了勤务兵,专门伺候连长“大人”,干洗脚、烧开水之类的杂役,动辄挨打受骂。在父亲称其为“田匪”的那个狼窝里,当官的随意打骂、关押、枪毙士兵,他们在“防区”是老大,吃拿卡要,垄断经营鸦片,搜刮、囤积强征来的东西,百姓不敢不配合,生杀予夺全在长官一句话。度日如年,一年后,父亲冒险跑掉了,从此流落他乡,拾煤渣、干泥瓦学徒工,从13岁到15岁(19298月到19312月),一直在外漂泊谋生。19323月跑回巴中梁永打长工,帮人放牛。其后某日,牛跑了,面临走投无路的境地。19333月,红四方面军在巴中很多地方扩红征兵,创建苏维埃,父亲看到了希望,怀着求解放之心,在家乡梁永报名参加了红军。

    革命,拯救了民族、社会,也改写了个人历史,锤炼了投身革命的人们。父亲青少年时代的痛苦经历,直到毅然投身革命,在部队摸爬滚打几十年,养成了那个时代共产党员、革命军人特有的品格。

    经受了长征中无数次作战生死关考验,行军和战胜伤病的磨砺,严苛的作战训练,繁重的政治思想教育和扫盲识字学习,又经过延安、太行山大生产劳动锻炼,父亲不但成为革命信仰坚定、英勇顽强、机敏善战、初具文化基础的革命军人,还成为地里干活儿的能手(曾被评为129师的劳动模范),在他身上,军人、农民两种气质混为一体。

    离退不消闲,积极投身公益。离职休养后,他主动参加干休所的建设和集体活动,还义务调解左邻右舍的矛盾,帮大院住户种果树,他特别爱劳动,总是闲不住。在菜地里、果树下干活儿,总是戴着老花眼镜和劳保手套,着军便装,喘着粗气忙碌着,常常弄得一身汗水一身泥。我们回到家中,看到父亲在地里干活,都会自觉参与,大汗淋漓地帮着干活儿,父亲满心欢喜。我辈从小受的教诲:实干苦干主动干,形成了一种吃苦耐劳的习惯。父亲常常给予无声的表扬和欣赏——好饭好菜、外加一小盅白酒犒劳。

    每年夏秋时节,他精心栽种的丝瓜、黄瓜、辣椒、番茄、葡萄、樱桃……有了收成,总爱拿去送人。他最得意于左邻右舍分享他的劳动成果;遇到夸赞、道谢,他会歪着头发出得意的笑声。

    危难时刻冲在前,救助他人最积极。1962年,父亲从西藏高原回内地成都休假,在曹家巷三街房我家附近,听见有人敲锅盖喊叫:“有人上吊了,快来救人啊”,父亲闻迅跑去,冲进屋,解开上吊绳,作人工呼吸,救了那人一命。1967年夏天的一个大清早,在川办后楼我家窗前,一女子吊死在单杠上,双腿弯曲着地,脸色紫青,头发随风飘动,人已断气,父亲见状赶忙救人,还和川办来人一道,卸下死者脖上的绳索,搬直弯曲的双腿,帮助收尸。1968年夏秋之际,肖家河的农民在川办后楼院坝晒谷子(那时军队营区、家属区允许附近的农民出入),天快下雨了,父亲慌忙张罗帮助农民抢收晒谷,还把家里的雨衣、被子抱出去遮盖堆放的谷子。父亲类似的义举还多,他为我们树立了助人为乐的榜样。

    父亲带领我们,锻炼身体,磨练意志。1966年暑假期间,父亲带着我们全家人坐火车到重庆总后渝办招待所,住了10多天,每天傍晚,父亲领着我们下到游泳池,教我们游泳。呛水不许上岸,下雨不得间断。父亲对我们说:学游泳,不要怕呛水,“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他用毛主席的诗句给我们鼓劲儿。灯光投照着泳池,父亲在前面缓缓游动,我们在后面跟进,波光里、水声中,我们可劲儿扑腾。离开总后渝办招待所时,我们竟然都能游起走了。

    仰慕笔墨功夫,培养子女书法兴趣。父亲常说自己是“大老粗”,把文化学习、识字写字看得很重。休假回内地时,他买来古代书法名家钟绍京、柳公权的字帖,守着我们临贴,从握笔姿势到下笔笔序,再到运笔笔势,手把手的教,逼着我们练字。父亲喜好柳公权和钟绍京的字,其实是寄托着一种仰慕和冀望,他用字中蕴藏着的中正、工稳、刚劲、耐看的美感,浸润、培养我们的人格。可惜我们的毛笔字没能练出来,但对书法都有共同的爱好,在堂堂正正的做人这点上,我们也都没辜负父亲的一片苦心。

    再三叮嘱我们学文化,每每鞭策我们惜光阴。上世纪70年代,随着学哲学、学数理化热潮的兴起,父亲写信总是要求我们:利用一切空余时间,学习、学习、再学习。再三叮嘱我们不要浪费时间。他给在西藏、湖北、东北部队的我们邮寄马列著作(马克思《共产党宣言》、恩格斯《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列宁《国家与革命》、《反杜林论》等)和数理化丛书(初等代数、高等数学……),以及用于学习的收音机等,要求我们“只争朝夕”,利用一切空余时间,抓紧学习。相比之下,关注子女的学习,父亲做得比我们好,愧疚之外,更有一种崇敬。

    我们的父亲对儿女的关爱,像许多老革命一样,十分内敛。他从不把爱字挂在嘴上。爱之切,有时还表现为担心、批评乃至训斥。这种方式,随着年岁的增长,自有更深的理解。大爱如好酒,年深日久,回味无穷。

 

(三)不幸降临无所惧  齐心协力报春晖 

    父亲在西藏落下的心脏病,不时发作。记不清在成都陆军总医院 “内四科”病房进进出出有过多少次了,反正他成了医生、护士的老熟人,“陈司令员”变成了亲切的“昵称”,医护人员还时常跟他逗乐。我们全家人往医院跑,在当年那条尘土飞扬、车流滚滚的川陕大件路上,我们无数次来回奔波,每次走在病房走廊上,我们总要暗自默念:“没有事、会好的”。我们从未见过父亲有些许悲观的情绪,即便病危,他也不考虑后事,从不留遗训。他不相信心脏病“治”不好。我们感觉,冥冥之中,有一只神奇的手,护着、拽着父亲,不让他见死神,以至于我们后来都有了一种错觉,认为父亲命硬如铁,有病拖不垮,死神奈何不了他。这样一种情况,持续了10多年。

 

    但在1992年,最艰难的时刻降临了。父亲时年75岁,每次与我们分手话别时,总是说:“还有事要说”,但又想不起要说什么,接下来就是尴尬的挠头,不舍而别。1992年夏天的一天,父亲走失了,他在离家并不太远的地方,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他越急,越不知自己该往何处去。天下起毛毛细雨,他站在路边为认路而困惑,直至天黑,得到民警帮助才回到家中。从那时起,我们才知道,父亲患了老年痴呆症。母亲带领我们,举全家之力来应对,没有丝毫的怯阵、懈怠,全家人(包括亲戚),都围着老爷子连轴转。随着病情的逐渐加重,护理病人成了非常不易的事。冬天,俩儿子把父亲带到成都市老南门大桥附近的公共浴池给他洗热水澡。母亲、护工、表哥终日厮守,精心照料,当军医的姐姐、姐夫为父亲治疗、护理顶起半边天,全家人各尽所能,相互配合。父亲生命的最后一年,神志不清,整日昏睡,已不能咀嚼咽食,只能鼻饲进食,维持生命,即便如此,他仍面带光泽,身体各项指标正常,没有生过褥疮,心脏病、低血压也消失了。陪伴、护理父亲6年多时间,儿女们倾注了全部的孝心和努力。
    父亲走后,父亲的老领导、老将军、老红军、老西藏陈明义来家里看望我们,跟我们一一握手,他挺着羸弱、单薄的身躯,用磁性、沙哑的河南口音一字一顿的对我们讲:“你们的父亲陈国礼,打仗很勇敢,一生很不容易,养育了你们,你们要在他的墓碑上刻上‘功德永存’这四个字”。

 

    我们遵嘱,在陈国礼墓碑上刻上了这四个字。

    是的,这四个字再好不过地表达了我们对父亲的认知,凝结着我们对父亲的怀念。

                                                                                    2016年8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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