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   醒

———献给对越自卫还击战牺牲的战友

兄弟兄弟  此刻

不需要对你多说什么

我想做的  是为你

再做一次人工呼吸

你已经在墓地里

静静沉睡了太久太久

而我想让你苏醒的愿望

也在我心中盘踞太久太久

你听  经久嘹亮的军号

奏响我们的青春圆舞曲

我惊异地看见你苏醒过来

看见你旋风般冲锋的英姿

你抱着那挺血染的冲锋枪

扫射  猛烈扫射

这时  一颗呼啸的子弹

射穿你的咽喉

凭着难以想象的意志

你不肯松开冲锋枪

仍然扫射  不停扫射

可是  一颗狰狞的子弹

击中你的胸脯

天空飘入一种沉痛的声音

那声音从此不肯在我心中消散

战友们呼喊着  为你

包扎伤口  轮番为你

做人工呼吸  然而

死亡之神依然以温暖怀抱

收藏了一具鲜血浸透的遗体

濛濛细雨呻呤着跚跚赶来

冰冷且温情地铺洒着丛林

一朵鲜艳的野花  出神地

盯着  就那么一言不发地

盯着  目光写满死亡的平静

为战场添加了一份哀痛

细雨把鲜血浸入泥土

裹满了三角巾的躯体

被一件破雨衣轻轻盖住

有个水壶从担架上滚落

战友们知道  全都知道

那个水壶里装的是酒

你说过  攻下这个山头

咱们一起喝这壶庆功酒

可惜水壶早被子弹击穿

已经和鲜血溶在了一起

我尝过那酒  真的尝过

并且  今生不敢再品尝那酒

浓浓的酒香和着鲜血的腥味

从遥远国境线上缓缓飘来

于是  你一如当年那样

跟你辛劳的父母双亲

还跟你可爱的未婚妻

说上几句心里话  可是

受伤的咽喉再不能发声

你只能以沉睡之姿

带着与亲人们重逢的向往

带着重回亲爱故乡的愿望

讲诉深刻无言的一种幸福

幸福着  从战场

活下来的战友们

幸福着  在公园

款款而行的恋人们

幸福着  还有  还有

无论忙碌或者休闲的人们

全都幸福着  因为

我去过你的家乡

那里没有战火弥漫的硝烟

只有一派炊烟生动的景象

那里没有血雨混杂的腥味

只有鲜花争艳散发的气息

我还遇见一个背筐的孩子

我差点以为那是你的孩子

因为他竟然在唱“血染的风采”

绝不骗你  对天发誓

兄弟兄弟  今天

我来看望你

记得你喜欢抽烟

那烟叫“春城”

我说  年纪轻轻的

学抽什么烟呀

你笑  男人不会抽烟

就等于女人不会生孩子

我们大笑  完全谬论

那么好吧  让我为你

点燃一支烟  不是“春城”

而是“长城” 烟雾缭绕中

我想为你再做一次人工呼吸

你说不需要  说着

便奇迹般苏醒

苏醒  沐浴着和平阳光的万物

苏醒  富足和并不富足的人们

苏醒  而那些对时代英雄

不屑一顾  根本不会苏醒的人

你都一一原谅  予以宽容

这时候  我看见

苏醒过来的你

保持冲锋姿态的你

如雕塑定格在巍巍长城上

目光久久凝视着祖国大地

平静又平静……

作者简介

    薛晓康，生于西康军营，长在西藏军区保育院，就读于西藏军区成都八一校、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14岁入伍，历任司号员、报务员、电台台长、副连长、干事、西藏军区政治部创作室主任等职。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

1992年获全国首批国务院特殊津贴。被文学评论界誉为中国当代军旅作家的代表人物之一，作品多次获奖，并被译介到国外，其报告文学作品被评论为真正使“文学”进入“报告”的突进式创造。作者简况收入《世界文化名人辞典》《中国文艺家传略》《中国作家大辞典》。

（注：作者1979年参战时任某部通信连副连长兼电台台长，荣立集体一等功，个人三等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