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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切感念为创建新中国浴血奋战的革命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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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重水复——李树人长征回忆录
发表人:李树人  更新日期:2014-09-03  阅读:22819  评论:0  照片:  字号:加大 / 缩小

                                                           左1. 本文作者李树人  

 告别苏区

    川陕苏区,是以通(江)南(江)巴(中)为中心,囊括近二十个县的红色区域。它背靠米仓山、大巴山,进可以攻、退可以守,物产丰富,人民热情,是最理想的革命根据地。但当时这里的主要负责人张国焘却散布,一梯队(鄂豫皖苏区)走了,二梯队(中央苏区)也走了,我们三梯队(川陕苏区)在这里等死呀!所以一九三四年末到三五年初,四方面军调动极为频繁,北打到陕西汉中,南打到万县、重庆等地。
    在粉碎敌人“六路进攻”的大好形势下,后来红军离开川陕苏区,强渡嘉陵江,勇夺剑门关,实际上开始了战略大转移——长征。当时提出的口号是:“大举西进,与中央六十万大军会师!”红四方面军战士都盼望同中央红军会师,个个斗志昂扬。究竟这样的西征会是怎样—个情况,当时并未向我们战士公开讲。
这天。部队继续向西开动,天气有些阴冷。走到江油县马家坝时,路边有一老人在给过路人理发,会汉话。我问:“往西,是些什么路?”答,“大山喽!大山喽!”“何时走得完?”“不晓得喽!”我们的战士内心不想往西,可脚步依旧迈得大大的、咚咚响。一营的“吴大个”和三营的绰号“川老鼠”的两个传令班长,都是苏区老乡。在行军中,“川老鼠”问:“你有什么想法?”吴说:“我以为同以往一样打一阵子运动战,红军又回到苏区。现在越走 越远,看样子回不去了。”他有些哽咽,转过脸去。“川老鼠”还充满信心地宽慰同乡老战友说。“川陕苏区是我们的根,在东边,动员我们往西走,这是顾全局,老苏区决不会丢!我不信这么好的根据地就不要了!”吴班长叹了一口气说:“红军走这么远了,地主、还乡团、白狗子就会开进苏区,苏区父老乡亲、姐妹兄弟又要受害,特别是红军战士的亲人,我们的爹娘怎么办呢?我们到时想救都救不了呀!”这一番话,說得“川老鼠”眼圈一红,刚才的笑容、自信都没有了。原来他心里早就惦记着苏区了,只是嘴上不肯承认这样的事实:老苏区放弃了。
    红军继续西进走到茂州,这个城池在三面环山的河滩里。人们都传说:“张国焘在这里成立了‘西北联邦政府’”。我们部队紧靠它后面山路上经过。这里虽说是个州,但并不算大,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县城。在它的东北面,紧靠城边搭了彩棚,并以柏树枝扎了很大的彩门,吊了两个灯笼,没有红布横幅,也没有像苏区那样的红绿旗帜。有同志告诉我,那就是“西北联邦政府”。我当时并没有多想,只觉得这里缺乏“联邦政府”的气魄。忽然两架敌人飞机从我们头顶上空飞过,向红军部队扫射投弹,并撒下传单。袭击约半个小时,我们在这半山羊肠小道上隐蔽休息,毫无损失。但看出敌机始终没有像茂州城内轰炸和射击,我这才明白联邦政府的县城没有张灯结彩,没有红旗飘扬,正是为的防止敌机袭击。敌机扔下的反动传单,上面写着:“活捉朱毛、毛,偿洋五千。”战士们气愤地说:“我们抓到蒋介石就砍他的脑壳!”
    红军继续大举西进,指导员对老苏区更为惦念。特别红军越往西走,道路越崎岖艰难,这一天部队通过一个用竹筋、草绳、棍棒结成的桥。怕出问题,上级动员正式部队先过,后勤人员,特别是女同志,要让战斗部队过完再过去。只见河边聚起了许多女同志,她们说:“如桥断了,我们就不能过去,怎么办?”“你们革命,我们妇女也要革命,你们过去我们也得过去。”也有的女同志默默地流下了眼泪,我们男同志的心情也很不安。团司令部一个炊事员,外号叫“骆驼”。他的婆娘是从乡下找到红军来的,是个大脚板、高个子女人,在红军里做了很多工作,得到同志们的称赞。现在她过不了桥,“骆驼”帮不了忙,我们都帮不了忙。走过了桥,还听见她在河对岸哭闹:“我们妇女也要革命,做工作,哪一条比男的差。不信,扛弹药、背行李,我们比一比。你们不能丢下我们,我们剪了短发,穿着军衣,不能再回去,红军就是我们的家。同志哥,你们帮帮我,放我过去,我要革命呐。”一对恩爱夫妻只好就这样在桥头挥泪告别了。的确,在红军时期,妇女同志是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革命搞砸了千百年来束缚妇女的种种锁链,解放了妇女。她们同男同志一样参政、参军、站岗放哨、查特防匪,种庄稼,搞运输,不分昼夜地工作,从不叫苦叫累,总是精神抖擞,没有疲惫和怯懦的影子。这就是苏区经过战争严峻锻炼,有共产主义理想的中国女红军战士的革命气质与精神。在告别苏区的征途上,这些妇女同志,有的留了下来,或隐姓埋名,忍辱负重,成为革命火种,或坚贞不屈,顽强参加川北红军游击队的艰苦卓绝的斗争,直到壮烈牺牲。也有一部分坚持走上了长征的征途,为中国革命史、红军史写下了悲壮光辉的一页。
    红四方面军干部、战士大多是四川人。在打垮刘湘的模范师后,登上千佛山顶时,他们心中都知道要离别苏区了,心里难受,勉强打起精神驻足向东眺望,一批批向着烟云笼罩中的苏区根据地行军礼,鞠长躬,挥泪同苏区人民遥别。我们在行告别礼时,见到一个传令兵飞骑从后面追上大队,在团政委叶道志面前,翻身下马,行军礼,叶政委问:“后面有什么情况?”传令兵答:“报告政委,苏区党和政府派代表追上红军,请求红军早日回苏区。”“我们怎么回答的?”原来叶政委的心情也和我们战士一样焦虑、沉重。“是王军长见苏区代表的,王军长说,苏区人民想念红军,红军也想念苏区人民。希望留下来坚持苏区斗争的同志们保存力量,坚持到底。红军,是一定要打回来的!”
    “是啊!我们是一定要打回来的!”叶政委喊了出来。多少年了,这句话一直像石刻一样,铭记在我的心里,当年告别苏区的情景始终历历在目,宛若昨日。
    我当时在红四军十师三十二团一营营部当书记。所谓书记,相当于今天有些部门的秘书,主管文件的上报下达,以及营长、政委(红军时期,营即设政委)不在,处理日常事务。当时书记(如是党员)一般又任营部的支部书记,白天打仗,夜里来了军情、命令什么的,要念给营长听,再拟命令下达,睡觉很少,很辛苦。我本是四川巴中县一佃户的孩子。只因地主请来的教书先生需要一个“书僮”,让我烧煮打杂两三年,耳濡目染,粗识了些字。红军中识字人不多,因此一九三三年我参加红军后不久,一天,战友一再要求我利用早操时间,帮他眷写歌词,我照办了。不料倪志亮师长一大早就来检查部队,发现我没出早操,在一个板凳上写东西。他问:“为什么不出操?”我答:“机枪战士要我给他譔歌子。”这时他低下头看我的字写得不错,就把连长、指导员叫来说:“你们讲没有会写字的,你看他(手指向我)写得多好啊!现决定把你们原书记调出,叫他(指我)任你们连里的书记。”连长、指导员都不约而同的答:是、是。不久又把我提到营里任书记了。

                                            夜过夹金山 
   
    夹金山,座落在四川西部,青衣江以西宝兴境内,为冰川地形,冰漬物广泛分布其间,山势奇险峭拔,山间气候寒冷恶劣。它是我们要翻越的第一座雪山。经过一天半的急行军,我们到达山脚,稍事休整了片刻,就积极准备越过山去。一位身上胡乱裹着一块兽皮、斜挂着一杆猎枪的汉子急急赶到军中,操着浓重的四川乡音告诉我们说:这座山一上一下要走七十里路,这会儿千万别翻山,上午十时至下午二时左右,正是山上狂风大作的时间,狂风卷起雪团、冰块和石子,漫山乱飞,在这个时间过山异常危险。
    黄昏时分,各人准备了辣椒、生姜等开水,并扎起了火把,一切准备停当后,开始向山的那边进发。我们每个人举着火把心不时掉到后面人的军帽、背包上我们俯下身子看见脚下老远的地方有人在蠕动,抬头望去也有人在我们头的上方前行,真担心火也掉到自己的脖子里。要是在远处看我们这支行进着的队伍,犹如一条巨大的火龙扶摇而上,一定壮观极了。
    愈往高处走,积雪愈厚,愈感到寒冷,空气也愈发稀薄了。这时火把早已烧光了,壶里的水一滴也没有了,大伙硬是支撑着又饿又乏的身子一直走到第二天天亮,可还没有到山顶。我真想一屁股坐下来,哪怕休息一时半刻也是好的啊,可在这冰天雪地的大山腰里,即使让你休息片刻,也是要被冻僵的!更何况我们还要赶在暴风雪之前越过山顶。战士们相互团结,相互激励。一位瘦骨嶙峋的新战士自己扛两支枪还帮别人扛行李,一边登攀一边大声吆喝:“夹金山啊,好小子,你再高,老子也要把你踩在脚下边!”一位四川口音的老战士随声应和道:“是啊,夹金山高,有我的脚板高吗,待咱们登上峰顶,看究竟谁高?”这时走在队伍前面的营长也自言自语地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这夹金山比蜀道还难!”后边的小通信员不知把这话听成了个啥,就接着说:“指导员,我们不是已经上天了吗?咱们的脚早就站在云彩上啦!”一句话說得大伙都笑了。战士们高昂乐观的情绪,迅速感染了所有同志,大家心底都增添了一股战斗豪情和必胜的信念。
    眼看距离山顶只剩下二百公尺左右的路程了,由于接近山顶,空气异常稀薄了,大伙忽然感到呼吸困难,连稍稍向上挪动半步都觉得非常吃力。这时一个正患病的战士,身上只背了半袋干粮,踉踉跄跄地朝山顶攀登。我和号目(吹号的班长)见状,立刻上前去搀扶,他却用力支撑起赢弱的身子,一字一顿的对我们说:“不用管我,我不行了……你们走吧!”号目和我安慰他说:“过了山一切都会好的。”他却无力的叹了一口气,颤声说道:“恐怕熬不到那个时候了,我只想托付你件事。”我赶紧问啥事?他掏出一张黄沉沉的毛边纸叠得四四方方的,递到我的手中说:“这是一封平安家信,请你交给我在家的老婆,就说我在队伍中很好……”。我难过得泪水不禁夺眶而出,对他说:“不,不,你无论如何也要顶住,就要到山顶了!”说着我就和号目一左一右让他的双臂搭在我俩的肩上,拼命向山顶攀登。眼看就要登上山顶了,忽然我见他那粗大的喉头在上下急剧的蠕动,随后他的双脚也僵住不动了,我和号目当即将他放在一块雪台上,只见他那清瞿的脸庞上尚存着一丝坚定、安详的笑意。这位坚强的战士就这样倒在了翻越夹金山的途中。我们在痛惜之余,用洁白的雪掩埋好同伴的尸体,又继续向山顶前进。
    起初,我以为到了山顶就好了,可当我们真的攀登上山顶,这里的空气格外稀薄了,使人一阵窒息的难受。四下里白雪闪耀着光芒,刺的人眼睛都睁不开,感到一阵阵晕眩。有几个战士支撑不住,接二连三地栽倒在路旁,而要下得山去还要在山顶走半华里的路程。为了尽量减少伤亡,上级命令部队跑步通过雪峰!我也想同大家一齐跑下山去,可就是脚挪不开步子。我眼看那躺在雪路两旁的多少个曾在一起朝夕相处的红军战士被无情的冰雪渐渐地吞噬了,心中悲痛万分。
    我当时是支部书记,一人背了两只步枪。下山时我没有经验。踏上了前面部队走过的像擦过一层润滑油的冰雪路上,刚抬起脚便卜通一声栽倒了。我若无其事地爬起来,刚一提足又卜通一声栽在冰雪道里,左肩上的枪支也被甩出去了。谁知不偏不倚正落在营长的脚旁,营长问是谁的枪,因我离他很远,没听见,(后来战友告诉我的)爱枪如命的营长便将它扛在了自己的肩上。走了十五六个钟头,历尽千辛万苦,我们终于越过了夹金山,又马不停蹄的开往懋功与红一方面军胜利会师了。战士们兴高采烈地唱着自己编好的歌子,庆祝越过夹金山:山险路陡蜿蜒上,万人火把龙上天;千难万险挡不住,红军越过夹金山!

                                                    松番遭遇战

     两河口会议明确了红军北上建立川陕根据地的战略方针。作为实施的第一步,中央军委制订了《松番战役计划》。
松番县位于岷江上游,背靠茫茫无人迹的大草原,是四川进入青海、甘肃的要津。中央决定,红军主力应迅速、机动、坚决地消灭松番地区之敌胡宗南部,并控制松番以北及东北的各通路,以利北上作战和发展。
     一、四方面军懋功会师后,要打一个大仗的消息早就在部队上有传闻,红军指战员摩拳擦掌,个个弊足了劲,可是等来等去,每天照样是宣传呵、筹粮呵,计划建立政权什么的。我当时在三十二团一营营部工作,因此无论是在营部,还是在路上,差不多每天都有干部、战士来“刺探军情”。
   “老李,昨晚又熬夜了吧?”他们知道许多战斗命令,常常是在夜里下达,那肘我就必须连夜复写。
    “书记啊,你不会把命令弄丢了吧?”熟悉的同志开个玩笑,也是在盼战斗命令早些下来。
     对这些问题,我有时真不好回答。一来我心里也是痒痒的,二来我比大家也清楚不到哪里,也在不断嘀咕,猜测这仗到底打还是不打,会不会不要我们部队参战,可是我又得学着营长、营政委的样子劝慰大家:“急啥事?当了红军,迈怕没机会杀白狗子?”
    终于一天傍晚,我团接到了战斗命令,急行军,对松番县城制高点实施占领。红军战士素有“飞毛腿”之称,加上早就鼓足了干劲,队伍踏上山间的羊肠小道,就只听“嚓嚓”脚步声,转眼便走了头二十里,很快地接近目标地区了。部队停下来,稍稍作了休整。乘这短暂的空隙,营政委作了简短的动员:“同志们,登上前面这座山,就可以看见松番城了。那里有胡宗南,想挡住红军向前进。怎么办?我们的回答只有一句话,打垮他,消灭他!我们后面有党中央、有一方面军,一定要为后面部队打开通路。”部队开始登山,好险峻的山啊,陡峭的岩壁夹着一条空手人也难走的山路,坡度很大,战士们往上攀了一二十里,个个汗湿了衣裳,呼呼喘起来了大气。可是没有人坐下来歇一歇,因有些地段的山路太窄,你停下了,后面的同志要超过就得侧转身子。更重要的是战斗在即,红军战士个个都要争当英雄,不愿落后成脓包。眼看山顶就要到了,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山上有人!是敌人!又有人看得更清楚了。
    这时我也听见山上一片乱叫:“啊,共匪,共匪上来了,是红军上来啦!”“快开枪!打呀,给我打呀!”一场双方都未预料到的遭遇战,就这样突然打响了。
    开始,敌人一下子乱了手脚,我军得以凭借山石崖壁,在重机枪掩护下,又向上冲了几十米。但很快敌人就清醒了过来,几挺机枪哒哒哒的组织了交叉火力网,封锁了上山唯一道路。这时团政委叶道志同志判断出,山上是国民党的正规军,不再是地方反动武装。这样的地形对我军极为不利,突击山顶已不可能,这个仗不能硬打。于是便下命令:部队梯次后撤。狡猾的敌人也看出了我军的险恶处境,竟乘我军阵角一动的时机,派出部队居高临下,反冲下来。
   “哒哒哒”,“呼呼呼”一时枪声大作,弹如雨注。后撤的红军出伤亡了。就在这时,不知是谁又叫了起来:“机枪!我们的机枪……”原来就在掩护部队后撤的对射中,我们三名机枪手先后牺牲了,留下一挺重机枪,几个敌人又跑了过去。啊,这怎么行?对于没有重武器的红军,这挺重机枪可是命根子了,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落到敌人手里?“共产党员、共青团员注意,我们的机枪还没撤下来,目标------机枪,跟我冲啊------”,说时迟,那时快,叶道志政委猛地站起身,挥动着二十响驳壳枪第一个冲了上去。“冲啊------”我也跳起身冲了上去,身后还有一二十个同志也跟了上来。
    也许冲得太突然了,往下冲的敌人收不住脚,一下子双方展开了肉搏战。我用的是一枝七九步枪,一刺刀挡开敌人劈下来的马刀,反手就是一枪撂倒了他,接着就往机枪那里冲。只见两个敌人已将重机枪的枪口调转过来对准了山下……,我急了,抬手扔出一块石头,敌人误以为是手榴弹,马上卧倒,我乘机压上了最后一排子弹,举枪射击。第一枪未打中,接着又是一枪,一个正要扣动机枪反抗的敌人扑的栽倒了。另一个又要抢机枪,我已大步赶到照着他脑袋就是一枪托。这时又一股子敌人顺山路从山顶冲下来,好在我什么枪都会使,于是丢下步枪,赶紧摆动机枪方向“吞吞吞”地按了个正着,七八个敌人被打得咕噜噜地滚下来,其余的反身就逃。我又用机枪长长地来了个急射,送了他们一程,这才和另一战士吃力的抬着机枪下撤……
    第二天,部队集合时,叶道志政委大声说:“一营的书记打仗很勇敢,那个机枪打得痛快,打得好!”他问营政委我是哪年的红军,接着又说:“难怪打的硬,老战士了嘛!”
    也许今天的青年人体会不到,当年出生入死,普通得很,就象家常便饭,就是表彰,“老战士嘛”几个字就是最高的荣誉了。红军中,共产党员、干部从来是危险事跑在头里。一次战斗,子弹不多了,为了节省弹药,陈再道同志始终坚持在火线上,叫我给他搬石头。他奋力往冲上来的敌人头上砸,敌人来了又摔下手榴弹。一个团硬是顶住了敌人两个旅。红军十师倪志亮师长带队堵口子,一颗流弹打断了我文件袋的背带,文件、统计材料、印章散落一地,倪师长抢过机枪,掩护我把散落的物件一一拾回。事后,我受到表扬,可是他从未有谁提到过。
    松番遭遇战后,我团接到命令,撤了下来。当年红军离开根据地,是伤亡一个人,就少一个人,所以总是选择伤亡较小的地方突破,不同敌人拼消耗、拼有生力量。
    但我们每个同志的心情是沉重的,因为前进的道路,没能从我们手中打开。事后,我们才渐渐明白了事情的真象。原来张国焘看到一方面军人不足三万,装备也无新东西,便自恃人多枪多,向党中央伸手要领导权,直到中央最后从革命大局出发,周恩来同志将红军总政委的职务让给了张,这才使“松番战役计划”得以实施。可是由于张国焘拖延了红四方面军的行动,红军已经在懋功等地区停留了一个半月之久。敌情终于发生了重大变化,胡宗南部四个军已在松番地区集结,同时薛岳部也进抵松番以东的文县、平武地区,成为互相犄角之势。就在我团急行军兼程前往的时候,胡宗南的一个师已从大路登上松番附近制高点,控制红军进逼松番城的要道。所幸敌人未料到红军突然出现,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不然红军很可能要遭到更大损失。
    就这样,机会主义者的干扰与破坏,导致了红军长征不得不绕开松番,绕更大的圈子。但松番遭遇战中所体现的红军精神,表明了在红军面前,没有克服不了的艰难险阻,革命是任何力量也阻挡不了的。
    
                                            碍路中的红军

   红军经过碍路,是穿过川康青藏甘陕交界的,高山峡谷,羊肠险道,行军十分艰难。
    记得一天下午,红军在深山老林行军,遇见一座山寨,指战员都很高兴,随后部队也开到寨边歇脚。这里住的藏族兄弟,年轻人都出来看有史以来没有见过的红军。经过通司宣传:红军是劳动大众自己的队伍,是保护藏族同胞的,红军北上抗日路过这里,休息一会儿就走。他们了解后,来到红军跟前的人就越来越多,连喇嘛(部落社会的上层阶级)都来了。一位身穿黄色袈裟,头上有印迹的长老,文质彬彬的找到了红军师长,施了个礼,然后说:“敝院建在大山深处,只有少数决心深造的喇嘛来这里,无其他人来此,今日到了贵军,实在令人高兴,特来欢迎,若梦不弃,请参观我们刚修好的喇嘛寺。经通司说明后,师长说:“军队到这里打扰了寺院,你们对红军的热情欢迎,并让我们参观贵院,十分感谢!”老喇嘛随即请师级领导人进院,我随参谋们也去了。我们从一栋民房后边,大约上了三十多个台阶,到达一个宽大平展的院里,一抬头看到,规模宏大,修饰一新,十分漂亮的庙宇。老喇嘛手一挥,叫我们往里走。一进庙门,里边粗大的顶天柱,红的耀眼,金湛湛的神像,面孔端祥善良,庄重美丽,长明灯、蜡烛,把庙内照的红亮亮的,加上香烟缭绕,仿佛菩萨眉眼在动。一位参谋低声说道:“现在看来少数民族的建筑艺术和塑造艺术都是高的。”我们都点头表示同意。我说:可惜,庙内没有敲木鱼念经的人。另一位王参谋答话:“庙里有神无人也难怪,小和尚都到外面看红军去了。”参观完毕,师长向寺内长老表示谢意!老喇嘛高兴的说:“欢迎红军再来!我们回到队伍中,这时藏民光顾红军的人更多了,女孩子来了不少。她们身着长长木子布旗袍。头上由若干小辫子编成一大片,铺到两肩,然后再减少小辫,形成由宽到窄,逐渐统一成一根大辫子,每个小辫子末端,结一颗红或绿的小珠子,大辫子末尾,结一颗大红真珠,整个辫子长到臀部。虽然梳这样的头,花费时间多,但打扮起来却很美丽。这些姑娘来到红军指战员跟前说:“珠珠藏洋抬。”意思是说:你有珠子吗?我用藏洋(普通麻钱大,铸有一条龙,据说是英国造的)买。她们见了年轻漂亮的红军战士,特别高兴,显得潇洒风流,有的姑娘把手伸向战士说珠珠藏洋抬。战士不作声,就立刻在战士身上,左右上下摸了个遍。战士为了群众纪律,不敢拒绝,但又不好意思,姑娘摸完,见没有珠子就走了,但那战士的脸已红到脖子上了。
    这时赵师长,观察到左前方森林上空,密密麻麻高飞低飞的鸟,互相冲击,有的飞上高空,又猛然折翅向地上冲击。便向通司问是怎么一回事。通司看了看答道:这个地方的少数民族,死了人有四种葬法:有天葬、地葬、水葬、火葬,你看到的这个地方,就是天葬地区,这种地方往往选择在人畜罕至的深山野岭。挂驳壳枪的警卫员问:天葬怎么个葬法?通司答:人死了至亲来看看后,它最亲的人——儿或女,将遗体运到天葬处,赤裸裸的面朝天,放到木架或土台上,然后立正曲腰默哀一会儿,即往回走,沿途祈祷,这样就送死者顺利上天了。师长风趣地问:真的上天了吗?通司笑笑说:你看那山鹰、秃鹫、乌鸦等,一群群大大小小,吃惯了尸体的凶恶野鸟,把尸体腐肉啄光,其他野物将骨头拖走,这地上什么都没有了,不就到天上了么?所以叫做天葬。说到这里,通司和大家都笑了。红军在风景美丽,建筑漂亮的山寨前,休息了将近两个钟头,该上路了。师长通过翻译向藏民问路,一位中年藏胞答道:“不够远,不够远,翻过岗岗就到了。”我们告别乡亲,迅速向新目标走去,村民们招手欢送,并一直在村边目送着红军。这里的同胞,对红军的热情亲切,给指战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们走了一个下午,直到夜下十时左右,也没有翻过这个岗岗,崎岖小道,天黑难找,爬了六七个小时的山,确实人困马乏了,再走也很困难。这时上级传下口令:部队原地休息。实际上是就地宿营。战士们在灌木和荆棘丛中,不管潮湿和虫咬,很快打起呼噜,扎实而香甜的睡了一觉。天亮红军才走过山去。从此我们知道,这里群众所说的岗岗,不象汉人地区认识的矮小山,而是真正的大山,可是这里层层叠叠都是这样的岗岗。
    红军继续通过碍路前进,一天要经过悬崖间的羊肠小道,陡崖下是一条水势可怕的黑水河。由于崖高我们听到的水声,并不那么震耳,但往下看就头晕。我们走这里,身体必须紧贴着岩壁,每走一步必须看清距离,两脚准确的踩在前面巴掌宽的石台上,否则立刻掉入深渊!当天就发生了这样不幸的事:一位十七八岁的红军战士,绰号灵官,胖胖的大脸,穿一身灰白色的旧军装,背了一个较重的背包,他很聪明,会讲道理,他在队伍中的团结友爱,殷勤活泼,是大家公认的,他在这险道上,一脚踩空,别人来不及抢救,眼看着他摔下,在悬崖间翻覆,霎时坠入狂滔的黑水河。看着战友遇难而死,靠他前后走的几个同志,都禁不住哭叫起来,上级知道后,立即命令:不准哭,哭的不准走!并叫部队凡是险处要互相提醒,体力强弱加以搭配,分工做好安全保护工作,不准再出事!从此大家细心警惕,慢而稳地克险前进。正行进间一位战士大声说:我们不是在走路,是飞檐走壁,红军成了少林寺的和尚了。逗得大家哈哈大笑起来。上级听到这哈哈大笑声,又马上命令不准笑,要严肃,要注意安全。走了一会儿战士们又议论开了,一位嘴皮长一颗黑痣的战士说:今天我们倒霉,先不准我们哭,现在又不准我们笑,葫芦里装的啥呀?这时绰号秀才的四川老乡插话说:这叫作走背时路,哭笑皆非。有人说:到底是秀才,说起话来文诌诌的。由于我们必须紧贴崖壁,稳而缓的行进,又有灵官的教训,人们增加了安全感,走的也正常。但是意想不到,一个姓安的战士,背包绳子挂到岩石的石尖上,别人没看见,他自己也不知道,仍然用劲向前跨步,结果背包往后一挡,脚踩空了,他大叫一声,把前后的人吓了一身汗,但没有掉下去,因挂在岩石上的绳子,没掉也没断,只是扯长了一些,分工在后面管安全的人,很快抓住他的膀子,用力往后拉,使他双脚迅速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可是他站在那里不说话,拉他的同志说:老战友脱险了,快把背包整理好,崖石隘路挡不住红军,我们一定要征服它!经常同安开玩笑的小通讯员又插嘴说:你别怕,怕什么?不会喂王八了,死不了。几句话把安德祥惹火了,他边走边说:“去你的,老子才不怕咧,我在入党仪式上向党宣过誓,为共产党奋斗终身,为实现理想,战死,饿死,冻死,摔死,都是死得其所,死的光荣,有什么可怕?当然我们反对损失革命力量的无谓牺牲。你是红军战士,说出这样的话来,就不怕羞吗?”小通讯员赶忙说:老安同志,我是想激你讲出话来,才那样说的,请别生气。听到他两人的对话,大家都乐了。这一天整个上午都在悬崖险道上行军,只是在最后个把钟头,路稍宽些,险境减少,前进的速度亦快些。走完这段路,又进入森林,部队就在这里休息吃午饭。此处不知属哪省哪县,森林系原始的。密密参天大树,有直径一公尺的古柏,死掉后横七竖八倒地,压死压断不少的小树;有的巨大古柏枯死,仍直立云霄;还有三棵树合长在一起,高大笔直,茂盛可爱,但,这里看不出有人管理。真是遍地财富无人取,苍松翠柏枉自生。可惜,可惜!
    部队坐下休息不大一会儿,看见师政委走过来,一个战士满面笑容的站起来,行了个立正礼,然后说:请问政委,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笑?全场人哄的笑了起来。政委指着他的鼻子说:你这个小鬼(过去当过他的公务员)真调皮,战士又说,不是嘛?今天你们下的命令,不准我们哭,也不准我们笑嘛。大家又哄的笑了起来。这时政委正式讲话:同志们,今天我们征服了道路上的惊险障碍,这胜利来之不易,我们牺牲了一个同志,令人十分痛心,请大家起立,脱帽向烈士静默三分钟,我们要学习灵官,团结友爱,活泼严肃,英勇善战的精神,以战胜艰险多杀敌人,多打胜仗,来纪念死去的同志。另外,今天上午不准你们哭和笑,是为部队聚精会神的走过险道,防止再发生不幸事件。请问流眼泪或哈哈大笑,分散注意力,能走这样的路吗?战士们齐声说不能。政委又讲,司令部的命令是正确的。笑是高兴,我希望每个指战员都高兴,只要不妨碍安全和军事秘密,你们随便尽情的笑吧!大家热烈鼓掌。
    一天红军走到大山深处,连个羊肠小道也没有了,正面陡峭岩上不去,右前方系玄岩深谷,亦无法通过。师部决定部队分四路,距离不得超过十米,从左边上山找路,仍向右前方进发。我们上山寻路走了不到两个小时,到达山腰,仍然没有找到现成的路,但由于军队人多,却踩出了若干新路,后面部队也跟上来了。我们跌跌撞撞继续寻路前进。当走到一大片乱石窟地区,因石头上长满嫩小藤子和青苔,战士们也没有察觉,但人走在上面,脚不由自主的左陷右陷,歪歪倒倒连跌带爬的往前冲。可是师部的一匹马,不知不觉的也进入了这个烂地方,起先它一走一陷,人拉马蹦的往前窜,实在不能走,这时想把马牵回或走别的路,已不可能了,只好勉强驱马前进。结果马腿伤力尽,四脚深陷乱石里,再也挣扎不起来了。满脸麻子的饲养员,没有办法急得直跺脚。红军战士赶紧帮忙,先将马驮的东西卸下来,然后用人力拉,抬来救马,结果费了不少的力气,因马陷得深、卡得紧,始终上不来。师长说:不能因一匹马延误军事行动,救不起来就算了,卸下的行李由交通队分工带着,军队立即出发。这马见人都走了急得大声接连不断的嘶叫,嗯哼哼嗯哼哼,嗯哼哼,马的惨叫声令人心酸。这时麻子放声大哭,我们也感到这马南征北战,西进长征,同我们在一起,为革命军队服务这么多年,同我们都有了感情,今天丢弃它,于心不忍!走在最后的六七个战士,不约而同又返回,决心用全力把马救出来,再去追赶部队。这马见我们这些熟人,又回到它跟前,连续小声哼哼,哼哼,哼哼,看样子它是在恳求亲人不要丢掉它!我们见它满眼泪水,满身大汗,内心十分激动;立即用劲挖取陷马石,七八个人用尽全部力量,最后方知它右边的前后腿紧紧地陷进坚硬的大岩石缝里,我们无法打开,饲养员发现马的前腿已受重伤,救起来至少暂时是不能走的。大家商量后只好忍痛告别!临走前每个人都抚摸马的头部,并把马头活动地方,弄得平平的,每人给马一把干粮:炒青稞,炒面,奶渣等,每人一把放了小小的一堆,马边吃边小声地叫着。没有别的办法,红军只好舍马赶路,可爱的枣红马再见吧!
    这一天刚出发不久,便碰见森林里,跑出几只土白色山羊,但始终不见有人来,像是野羊。不知怎的,它们仿佛看到了什么东西,猛然停住。这时我们看清了羊的个头很大,能足足乘起一个人,头上一对角盘了两个圈,然后从耳朵下伸出两个发亮的角夹,一双很大的眼,看上去凶恶可怕,走在头里的几只,刚一见我们就发怒,猛地站起来比人还高,离部队还有七八米远,他就企图过来攻击我们,但它起来一下看清这么多军队,它害怕了,受惊了,不是要同我们角斗,而是逃命了,既跑又蹦,速度快得惊人,眨眼就逃入深谷,不见踪影了。
    红军部队,走完这段山坡,到达山岗稍事休息。我举目瞭望,前后左右,仍然是大山森林,险道深谷,看来红军还要渡林海,爬隘道,艰苦前进。这时通司也上山来了,师长问他:这附近有居民吗?通司说:不记得有居民。师长说:山下有羊群,难道没有主人吗?通司说:大羊群属于土司老爷,大都放在野岭深川,有奴隶放牧,土司和喇嘛们驻地离这里很远很远,他们不会住在这些荒凉地方。警卫员插话:这鬼地方不但无粮食吃,连水都没喝的,你看水壶空空的,我们渴的不得了。通司说:底下有条河,下山就有水喝了。红军往山下走,坡陡难行,不少的人连续跌倒,滑倒,有的滑一丈多两丈远,下走时上有大小树枝,敲头打脸,下有野藤野刺,挡腿扎脚,不少人,面,手,脚被划破流血。我原来就有关节炎病,往日爬山慢速还顶得住,今天发得很厉害,抬脚往下放时剧痛难忍,泪水直流,别人走过十步,我才走一步,还得泪汗相陪,真急煞人也!但,我看到红军战士,对脚,手,脸部受伤出血毫不在乎,笑嘻嘻的,争先恐后,连跌带碰的走下了山,我是党员岂能掉队?决心想办法战胜病痛。于是咬紧牙,一屁股坐下,将痛脚翘起昂着身,两手摆开,勇敢的不顾一切的往山下溜。溜一阵,歇一下,被藤刺挡住了,爬出来再溜。虽然衣裤破了若干处,屁股和背磨得紫红,手臂伤肿流血,但我终于赶上了队伍,心情极为愉快!司号长见我说:书记够苦了。师长过来,轻轻拍拍我说:好样的,换换衣服,今后慢慢走,这段路再有天把就走完了。我和大家听到师长亲切地讲这些话,高兴极了。
    部队在山下小河里喝足了水,灌满了壶,吃了点东西,便从陡山下一条小河顺河而上。我军前进不到两小时,忽然我们这边山上,很长一段地带,一齐滚下斗大石头,有一二百斤重,石头下滚的冲击声震动着山川。我们第一次遇敌滚石袭击,地形不利,躲闪不及,一个战士被滚石击倒,流血不止,光荣牺牲,还有两个战士受了伤。师领导分析:这是地方反动派,有计划有准备地对红军的破坏,想捞点油水,去向主子邀功求赏,但打死打伤我们的人后,他们只在山上喊叫,不敢下山,只能暗中破坏,不敢公开较量。命令部队:迅速做好烈士的善后工作;加强警戒,做好侦查,随时准备作战。很快部队开动了,一直走到这条小河的尽头,两辆静走的。敌人滚石袭击时,我军根本不理它,摄于红军的威力,再不敢来骚扰了,我们安全地又上了一个山,接近黄昏时,便在一座大森林里宿营了。
    红军隘路行军的最后一天。虽然头天夜里下了小雨,由于部队在森林大树下宿营,雨对我们无影响,大树下干干的,还有一层厚厚的树叶作地毯,睡在上面软绵绵的,高山森林空气也好,这是红军第一次幸运的享受着高楼大厦的舒适。战士们痛痛快快地睡了一夜。早晨起来精力十分充沛,同往天一样,红军吃点干粮,喝两口水,就集合出发了。部队又逐渐走进深谷,沿着山沟前进。行至十时左右,突然从我们走的这边山上,咕噜咚咚,若干大小石头劈头盖脑地滚下山来。都认为反动家伙又来打我们了。但红军已经有了对付敌人滚石袭击的经验教训,战士们立即躺下,紧贴小坡埂,石头从脑袋飞过去,也伤不了我们的人。第一批石头躲过去了,第二批下来的只是几个小石头。师部命令二十八团派一个排长带一个步兵班,两挺轻机枪,火速占领右边山上三棵大树处,侦察和掩护我军前进。一连一排长带领战士飞也似的上山,很快占领了第一个指定的制高点。排长观察了一阵,什么也没发现,我们这边山上再也没有滚石下来。师长叫继续侦查,并命令部队前进。我们边走边看排长往大树上爬,一会儿他哈哈大笑地从大树上下来了,很快跑下山向师长报告:我爬到树的高处,细查周围没有敌情,山上滚石头的不是反动分子,是一群调皮的猴子,师长说:真的吗?一排长说:你用望远镜还可能看得见。师长,政委,参谋长,都从望远镜里看见猴子在搬石头。禁不住笑了起来,停了一会儿,师长没好气地说:这丑猴崽子,耽误了我们的时间,真该死。通司讲:原听说有猴山,人去他就滚石头,使你不敢上去。今天才知道他们就在这里,可惜不知这山的名字。红军了解周围情况,大家安心而有力地向前进发,下午四时左右,终于走完了这段碍路,也离开了古老森林,进入了草地边缘。在平坦的草原行军,比攀爬高山险道好得多了,战士们兴致勃勃地向前进。当我们从森林旁边走过时,看到树林边,大大小小的猴子,一排一排坐在那里,正在观察过路的红军,一个战士立即把步枪推上子弹,举枪准备射击猴子,忽然森林里发出尖叫声,还没有放枪,连猴的影子也没有了,一根猴毛也找不到了。战士们都说:这东西真刁!这时师政治部主任,走到这里观察猴群,他对我们说:你们看见没有?小猴子很听指挥,动作快速,纪律性好,猴头警惕性高,指挥及时,所以打不到它,其他动物也吃不了它,因而这里的猴子,越发展越多;你们别打他,猴哥们倾巢出动,排队迎送征服了碍路的红军,是值得高兴的事。战士们齐声说:是的是的,我们战胜了碍路,应当高兴!应当高兴!

过草地

    红军长征经过的草地在四川、青海、甘肃之间。在这块天苍苍、野茫茫的西北高原上,到处是人迹罕至的沼泽和荒地,也不见飞禽走兽出没。通司(军中的翻译)告诉我们,草地有“水草地”,还有少量的“百草地”。所谓自草地,就是极端缺水的地带。如果往新疆去,就得经过白草地。这条路程很远,据说要过二十四站,就是穷八站、富八站、不穷不富八站(穷和富主要看那个地方是否有水)。当时张国焘想走这条路到新疆,这样可以背靠苏俄,待国内革命高潮之时再回来。这条右倾逃跑路线遭到强烈反对,所以红 一、二、四方面军都是从水草地走过的。
    一往无际的草地很多是些腐草和淤泥.那些腐草东长一撮,西长一丛,淤泥也是粘糊糊的。双脚踏在这样的“路”上,整个身体简直就象在扭秧歌,每迈出一步都得格外小心,必须踩在草丛正中,否则稍—大意,就会陷入无底的泥沼里无法自拔。一天,我不慎脚踩偏了一点,腐草墩一歪,“扑通”一声陷进泥沼里。我想这下完了,要去见阎王了,但我的脚虽然陷进了,屁股却坐在草垛上。这时,过来两位战友,费了好大劲,才将我从泥里拔了出来。
    记得部队过草地的第一天,瓢泼大雨不住地下。陈冒浩同志集合部队做简短的动员。他那平素听去十分宏亮的嗓音这会儿被雨水淹没了,只见他那厚厚的嘴唇在雨雾中不停地一合一张,从他脸上那坚定、激昂的表情,可以知道我们面临着一场特殊的战斗――
过草地!
    滂沱大雨中,部队在艰难地行进。战士们身上的军装、干粮袋、背包,全都被雨水淋了个透湿,茫茫一片大草甸,根本找不到一块歇脚的地万。就这样一直走到傍晚时分,司令鄙的司号员吹响了宿营号。大伙听到号声,不由得面面相觑:这里既没房屋又没树林,前后左右到处是泥潭沼泽,上哪儿去宿营呢?但我们瞧见师部、团部还有其他部队的指战员们都在水草间就地坐下歇息了,我们也学他们的样儿就地坐下抱着枪闭目养起神来,整天行军大家这会儿都感到乏的厉害,有不少战士背靠着背,刚坐下便打起了呼噜。
    天刚麻麻亮,战士们很快从酣睡中醒来。到底是年轻人,精力恢复得真快,战士们歌声笑语不断,宿营地开始喧闹起来。突然,不知是谁大叫了一声。“哎哟,我的脚没了!” 我们急忙地循声围拢过去,惊奇地打量那位呼叫的战士,原来他由于昨晚太困了,睡觉时双脚还在水潭里泡着,整整抱了一夜,当他被战友们的喧闹声唤醒时,双脚已经麻木了。
    连里有位以前在家时读过儿天私垫,颇识得一些文字,平素得闲总喜欢写诗作文什么的“秀才”。我对他说你何不把咱们第一天过草地的情形编一段歌词呢?他听后用手支着下巴沉吟了片刻,没多大功夫,果然编了一段歌词。
    进入草地头一天(哟),    大雨从早下到晚(哟);
    红军前进未歇步(哟),   干粮行李成水团(哟);
    傍晚吹响宿营号(哟),   冒雨露宿水草间(哟)。
    ……
    进入草地后,那一望无际的荒野,真让人难以辨清东南西北.随时有迷失方向之虞。这时虽热已经是六月份了,但草地上竟还结着一层薄冰。料峭的寒风不时袭来,战士们身上只穿着空心的棉袄和破旧的单衣。穿着这身东西实在不能御寒。部分同志由于单裤破不遮体,我们只好换上盐口袋布制成的裤子。这玩艺儿穿在身上时间久了,两条腿被磨得生疼生疼的,到后来皮也给磨破了,有的还流血。大伙一合计,以后行军索性将裤子脱下搭在肩上,到了宿营地再穿上,兜傅冉义这皮内之苦。一位排长跑到队伍后面向女战士们打招呼说,从现在起,行军的时候你们妇女同志尽量跟咱们男同志拉开点距离。一位女兵表示不解地问:怎么啦?回答说盐口袋布裤子把我们的大腿磨破了,我们只好光屁股行军了。女兵们心疼了,但嘴上却笑着羞我们:“你们还要不要鼻子?”大伙儿齐声回答:“我们只好要大腿,顾不上要鼻子了!”说完男女战士全都乐了。
    越向前方走,部队的粮食越是紧张了。我们派人搞来的未磨的青稞也剩下不多了。为了填饱肚子,顺利地走过草地,我们只好找来野草充饥。我们将野草的花朵摘下,经过水煮,捞上来再放入清水里一漂一洗,重新放到锅里用水煮开。当时军中流传着这样一首顺口溜,
    石头取火费力多,    牛粪作柴难点着;
    口作风箱便劲扇,    它只冒烟不发火;
    若问煮的什么饭,    野草清水一大锅!
     ……
    为了尽快走过草地,上级指示我们每天坚持赶一百五十到一百八十里路。我们有时行军每天竟达二百里路。这样赶早贪黑地急行军,再也无暇找野草了。连野草也吃不上了,怎么有劲赶路呢?我们毕竟是工农红军,大家彼此之间情同手足,想方设法共同迎接饥饿对红军的挑战。先头部队杀了牛,总要留一部份绐后面的战友吃。
    我所在的四军十师系后卫部队,当时的粳食也就是一块牛皮了。到达宿营地,上级通知我们领干粮,每人领回了一份2—3寸见方的牛皮,先用火将牛毛烧掉,然后—边烤,一边用刀将皮上的脏物刮去,两面烤黄后便可以吃了——这就是我们一整天的粮食。活牛皮吃完了,只得吃干牛皮,而这干牛皮,特别是皮带,不管烤熟或煮熟都很难入口,那一股焦糊火油臭味让人闻了之后就要作呕,更不用说将它吃下肚去了。上面提到的那位“秀才”这时又写下了这么一首诗,记录了当时的真实情形。
    草地行军粮更难,    红军友爱共苦甜;
    日行二百抢时间,    牛皮且做主粮餐。
    记得当时我的一位战友叫周一平,是个一向精明强干的传令兵,曾经出色地完成许多通讯任务。在过草地的第三天,他突然染上了重病,本来一付圆圆的脸庞很快消瘦下去了,眼窝也一天天地凹陷下去。一天部队宿营时,他柱着一根竹棍,跟跟跄跄地摸到指导员跟前,掏出了他早已写好的入党申请书,吃力地一字一顿地说:“指导员,我恐怕走不出这块草地了,请组织考虑我最后的请求——加入党组织!”说完,两行热泪顺着腮边滚落下来。指导员爱抚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胛,亲切地说:“组织上了解你,小周同志!”他的脸上顿时浮现出宽慰的笑容。指导员吩咐我今夜守在他身边,跟他一起睡。由于白天行进了两百多里,我刚躺下,便什么也不知道了。翌晨,我从梦里醒来,发现身旁的一平同志已经死了,赶紧叫醒了正在酣睡的战友们。大家默默地将他安葬在—个朝阳的草坡上,随后党支部召集全体党员开会,追认周一平同志为光荣的中共党员。
    在部队向阎堵坝行军途中,又有好几位战士在饥饿与疲劳中默默地倒下了。其中—位姓焦的战士是四川巴中人,临死之前对着我说:“我这里还有一点点干粮和打鞋用的绳子、布巾子,你拿去用吧,别忘了代我多杀几个白狗子!”记得还有—位长着一副苹果似面孔的年轻战士,临死之前这样对我说:“同志,你们一定要活着出去,把革命闹成功,让所有的人都过上好日子,那时候,别忘了我们……我叶张火娃……”。
    红军在长征中,虽然苦不堪言,由于有为共产主义事业的献身精神,和革命的必胜信念,他们在恶劣环境的艰苦岁月里,总是充满革命乐观主义精神,不论在行军途中或宿营地里,歌声笑声此伏彼起。至今我还记得几句草地行军歌:行、行、行、草地中大起劲、不怕困难和牺牲,勇敢向前进……。•唱起来合着脚步,近似舞蹈,边走边唱,就不觉得疲乏,感到轻松愉快。
    在草地里有敌人的骑兵,我们没有这方而的作战经验,又无时间作专门训练,就编了打骑兵的歌。红军指战员会唱这个歌,也就懂得了怎样对敌骑作战。歌词的内容只记得这样几句。指战员和红色战斗员们,努力学习打骑兵,四个基本的原则,一条一条记在心。第一基本原则,沉着冷静,勇敢坚定,确实相信自己手中武器,哪怕骑兵袭击我们,依托地物同他拼;第二基本原则……行军时间注意家物森林,如果发现骑兵,迅速通信,警报大家,卧射,坐射、跑射、立射、乒乒乓乓打垮他来消灭他!
又如红军到达游牧区,粮食少,须吃些牛肉,但有些同志不习惯,如此编了吃牛肉的歌,唱起来既是娱乐活动,又解决战士的生活问题,我只记得很少几句:
    甲排唱:牛肉本是好东西唷荷,       乙排唱:不会错哪?
      ″    吃了补养人身体  ″ ,        ″    是真的呀?
      ″    辣椒生姜避腥气  ″ ,        ″    好吃些来!
      ″    煮的没有烧的香  ″ ,        ″    味道美嘛!
    ……战士们唱了笑嘻嘻的,就不觉得劳累了。
    在草地里走了那么多日子,看不到田舍,见不到炊烟,甚至连空中的飞乌也未曾见到一只。记得即将走出草地前夕,当时陈锡联同志忽然见空中有一只喜鹊飞来,高兴得跳了起来:“你们快看呀,喜鹊,喜鹊!我们就要走出草地啦!”大家—齐举目望去,那喜鹊扑楞着双翅,冲着我们叽叽喳喳地叫着,仿佛在向红军报告胜利的讯息。
    这天正午,我们红四方面军在经历了“风雨浸衣,野菜牛皮充饥,草毯泥毡扎营盘”的艰难历程,凭着崇高的共产主义理想和官兵一致同甘共苦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终于胜利地走出了漫漫草地。

格里兄弟,你在哪里?

    川西懋功(即今小金县),属藏、回、汉三个民族杂居地区,四面是连绵的大雪山环绕,东南有夹金山,南有蛇皮梁子,东北有红桥山、牛头巴朗山,北面有梦笔山。一九三五年六月初,红四方面军经汶川、理县,攻占了这一地区,并在这里实现了同一方面军的第一次会师。
    我当时任红十师二十八团一营的书记,营部设在靠近大渡河边的一户藏民家里。这里的风俗习惯同汉族地区大不相同,首先引人注目的是藏民的住房有平顶,并有很高的方型寨楼,四壁和房顶皆是小石和石板,楼下一般放牲口、草料,二楼住人,三楼四楼敬神(菩萨)。开始由于川军及本地反动派的欺骗宣传与所谓“严惩条例”,如帮助红军带路、当通司,或卖牛、羊、粮食者,均处死刑;不执行“坚壁清野”,则所有牛、羊、粮食等财产一律没收;不同红军作战,亦按“叛逆”治罪;等等。藏民们都不得不躲避起来。因此,青稞麦、玉米、荞麦等,每天两顿饭也无法保证,食盐也逐渐断绝了。但红军依旧严格执行党的民族政策,暂停打土豪,偶尔遇上汉人作生意的,才购买或交换一些食物、用具等,实在是为解决粮食问题,割了藏民的麦子,也按当地的粮价,付给现款。我们的行动逐渐解除了一部分藏民的恐惧和疑虑,他们开始陆续回家了。
    我们的房东就是第一批回来的藏民中的一家。这天,我们执行任务归来,就见石屋前立着一个约五十多岁的壮汉。他头戴旧毡帽,两边露出白发,身穿无面子的光羊皮大袄,露着半边膀子,脚蹬一双旧牛皮靴。他正手按腰间长刀,望着打扫清理得整整齐齐的家舍沉思。我们的出现,使他一惊,可从他身后闪出一张娃娃脸,上下打量我们后,却忽然一咧嘴笑了。“你不怕我们?”几天来,我注意到这孩子对我们谈工作、讲政策,检查纪律十分留神,便找了个机会,同他搭上话茬子。
    他点点头,又笑了。
    “你叫什么名字?多大岁数啦?”
    “我叫——格里,十四岁。”他原来懂汉话,我喜出望外,我们正需要“通司”(翻译)来向藏族同胞解释我们的民族政策,讲解我们的任务和使命。经过谈话,我了解到,他是父亲最疼爱的小儿子,小时候曾在汉族亲戚家里生活过三年。
    我指着屋门口的梯子,问:“这是什么?”
    “格木,汉话叫梯子。”他真是个完全合格的小“通司。”
    从此,我经常教他学苏区和红军的歌,讲一些浅显的革命道理,让他翻译给阿爸、阿妈和其他乡亲们听。我们不了解当地的一些风俗习惯和具体问题,也通过他去请教或了解。有时部队有好东西吃,我也带点给他。起先,他不肯收,后来就回送些奶渣作为交换,小格里,还有他的阿爸、阿妈和乡亲一天天地同红军亲近起来,什么带路、割麦、采野菜等等,来来往往的事,都抢着来做。
    八月初,部队接到了新的战役计划的命令,开始了行动前的紧张准备。格里的阿爸、阿妈看着我们开会、动员以及筹粮,时时流露出不安的神色。
    一天晚上,两位老人拉着小格里来到我跟前,一下子跪下了。他们流着泪,将心里话一句句由小格里翻译给我听。这才知道,“通司”在这里是一项有名望的工作,必须富豪、土司家世袭。小格里会汉话,被视为不祥之物,倍受凌辱。红军一走,孩子就更呆不下去了。如今只有红军才是小格里的家。
    老阿爸指着我,大声地说出几个汉语单词:“做兄弟,放心!”表示要小格里跟着我,他们完全放心。
    我把这情况向营长作了汇报,营长又专门请示了团部。鉴于小格里前一段同红军过于密切,留下危险以及红军急需“通司”,小格里终于破格成了“红小鬼”,并要我带好他,保证行军不掉队。
    部队出发那天,两位老人送了一程又一程。我也一再通过小格里转达心意:一定带好孩子,革命成功回来看望你们。队伍开始登山,我回头望时,远处的两位老人仍然跪在路边,他们在祈祷活佛保佑他们的小格里!
    艰苦的行军开始了。小格里跟我一起走,一起吃,一起休息。开头几夜还梦里喊阿爸、阿妈,以后就寸步不离我这个书记了。很快他的鞋磨坏了,我给他编了双草鞋,但是他穿上打脚,一拐一拐地不好走,便连夜比着他的脚,割下牛皮,做成了一双牛皮草鞋。第二天,他一路逢人就翘起脚嚷:“我穿皮鞋了,我穿皮鞋了。”
    原先,我和营长担心小格里跟不上部队行军。谁知,除了他人小体力差一些,他却始终跟上了大队。而且由于他是本地人,适应当地气候,过雪山草地,他还帮我做了不少工作。我是做书记工作的,行军间隙,同志们休息了,我还要起草命令、统计战报等等。这时,格里也就格外忙碌,拾柴生火,烧开水,搭简易棚。甚至在天无阴晴、地无干湿的草地,他也能很快找来干柴。常常我一个文件刚起草完,他便端来开水让我解乏暖身子了。一次,部队集合出发,宣传员赶到前面去了,所以行军一时有些沉闷。有同志开玩笑说:“小格,会唱歌吗?”谁知,小格里真的不慌不忙地唱开啦——

    红军三大任务,打倒帝国主义,
    铲除封建势力,实行土地革命!


    他那又脆又亮的歌声,引来了一阵阵掌声。他笑着,又跑到队伍后面,于是那里又传来了阵阵雄浑有力的齐唱——

    革命潮流高涨起,
    工农兵士大联合,
    我们青年一同来革命,
    这是我们的新使命!
    不怕死,不爱钱,
    踏着先烈血迹向前进。
    努力努力,斗争齐斗争,
    要把那卖国军阀帝国主义消灭尽!

    一曲唱罢,又是一曲,那齐唱中,听得见小格里的歌声,虽然有些嘶哑了,但歌声传达出的革命朝气一直传到每个红军战士的心里。
    一九三五年十一月,红四方面军在张国焘“大举南下,打到成都吃大米”等错误计划指引下,重过草地,夹金山,在名山县要镇百尺关,同敌军十多个旅进行了浴血奋战,歼敌一万五千,但自己也付出了重大代价。由于蒋介石亲自给四川军阀划分了势力范围,所以几乎全部的川军实力派都参与了同红军的作战。加上国民党薛岳部的夹击,红军处于前有强敌,后无根据地的困难处境,周旋苦战至次年二月,终于被迫后撤,翻越夹金山后,又越过党岭山。其时,红四方面军南下时的45个团约8万人,已减少到了28个团约4万人。
    党岭山,横跨丹巴、道孚两县交界处,海拔四千八百多公尺,终年积雪。这次过雪山,正值严冬季节。山上大雪纷飞,风暴卷着成团的雪花、沙石,猛兽般地吼叫着向红军战士们袭来。饥饿、疲劳、寒冷、疾病,无一不考验着每一个红军指战员。一双双肿胀的脚像穿了铁鞋,每前进一步都要用出全身的力气。一个又一个红军战士倒下了。将到山顶时,突然天空放晴,雪光阳光耀的人双眼难开。这时我除行李外,已背上了两支枪,但我看到两具半埋入雪中的烈士遗体边,露出两个枪托,便走过去想拾起来,因为枪是烈士鲜血换来的,应尽一切可能带走。谁料到我刚刚弯下身去,就觉得眼前火星直冒,耳鸣目眩,人即将栽倒,我赶忙用枪撑住。几番过雪山的经验教训告诫我,一定要站住,这样的地方万万坐不得,更不能躺下,多少战友就是这样躺下去、坐下去,就永远起不来了。我用尽气力移动了两三步,想绕过脚下烈士的遗体,可是脚步打着趔趄,身体重的直朝地上坠。我在心里默念着,活着的人要坚强,我还要为死难烈士报仇!拼尽全力朝前移,也不过又挪动了两三步,就再也不能动了。我把两支枪交叉着,顶住自己的身体,像一个三脚架勉强撑在雪山上。我大口喘着气,眼前浮现出了长征以来的一幕幕战斗情景,一位位叫不出名字的烈士面容也变得清晰起来,我突然意识到,也许这就是革命成功的时刻了。
    “书记,书记,你怎么啦?”一个熟悉的声音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回到了我的身边。
    啊,是小格里。他到底还是改不掉一离开我就要大声喊“书记”的习惯。可是今天,可是这一回,书记可真要离开你了,永远地离开了。
    “书记,书记,你睁开眼呀!”小格里像要哭出来了,他一把拉过我的手,放在他肩上,极力扶着我向前迈出了步子。
    走一步,他喊一声:“打打打,打天下”;又一步,再喊一声:“翻翻翻,要吃穿”。我跟着小格里,也接着走一步,喊一声:“劳动人民坐江山,再不当牛马,再不喊青天”。渐渐地,我睁开了眼。只见小格里极力掺扶着我,他的背上还背着一枝比他矮不了多少的“汉阳造”,两条腿一步一步地非常有力。这使我顿时产生了希望,有小格里,我就一定能再一次把雪山踩在脚下。
    小格里看我睁开了眼,露出了天真的笑容。他显得非常兴奋,一路上,不是唱我教他的歌,就是问这问那,不知不觉中我竟翻过了党岭山。
    当我终于赶到山下宿营地时,我不由自主地把小格里紧紧地抱在怀里,嘴里不住地说:“谢谢你,小格里,今天救了我。”正说着,一会儿怀里的小格里竟软瘫下去,原来他已经睡着了。睡梦中嘴里还不住咕咕嚷嚷地喊着:“书记、书记,我给你把水烧开了,快喝几口,暖和暖和……”我听着,眼泪止不住扑扑簌簌地掉下来……。
    一九三六年,红四方面军第三次占领了阿坝。我团接到命令,立即渡河占领对岸制高地,以保证这边的安全。我赶到河边时,发现这条河不愧是大渡河的上游,河宽水急。上下十里不见桥梁。军情急迫,只有搭人墙堵水过河了。这是红军当年渡河常用的一个好办法,即一排大个子,加上一排中个子和一排小个子,互相紧靠一处,成为一条“挡水人坝”,而红军大部队即可从下游水浅处迅速过河。
    我们一个个跳入湍急的河流中,手臂挽起手臂,人靠着人,顿时上游的水位升高了许多。河水“哗哗”地从大个子人墙的后脑经腮帮流到中个子人墙的脖子上,再从第三排小个子人墙的两肩流下。由于水流太急,一个浪头,人墙有几处突然被冲开,河水一下子又冲了下来。
    恰巧这时,后勤人员走在河中心,格里正帮着一个炊事员托着背上的大锅,往河对岸趟。河水一下子冲过来,只见背大锅的炊事员一个站不住,顿时飘起来,被冲走了。小格里像是想救一把,谁知手没抓到,自己也飘了起来,小背包托着他在急流中翻了几个滚儿,向下游飘去,只见他奋力挣扎着,把头转向我这面,只喊了两声“书记、书记”,第三声就被小流呛了回去。
    我不由自主地脱开胳膊,想从人墙中赶过去救救小格里。这时,随军行动的赵师长厉声喝道:“回来!谁跑我就开枪了!”我说要去救人。师长大声喊道:“人墙冲垮了,更多的同志就会被河水冲走!你到底要什么?”我只得重回原处结紧人墙,但耳朵里总听见小格里的呼救声,禁不住热泪滚滚,和着河水往下淌。
    同志们都过河了,我抓起根竹竿,就朝下游跑。一边跑,一边逢人就问,看没看见一个小红鬼,被水卷下来了。下游的红军救护队答复我,先前的救护队走了,他们接班后没见上游下来任何东西。我急得饭吃不香,觉睡不好,同志们也分批的下去打听寻找,可是总也见不着音讯。
    询问、寻找,持续了很久、很久……。
这以后,每当我思念格里,暗暗流泪的时候,同志们都异口同声地安慰我:“小格,决不会死。雪山、草地都难不倒他,这小河沟算么事?”是啊,格里决不会倒下。我又想起了雪山上小格里的歌声,那么艰难的岁月,哪里有他,哪里就有笑声、歌声,他是胜利的化身啊!胜利在望,红军精神万岁,他怎么会舍得离去呢?
    后来,在陕北,我见到了不少随一方面军长征的红小鬼,他们那么健康、结实,充满活力,引得我不由阵阵心酸,小格里要是跟了一方面军,跟了毛主席该多好啊!张国焘的分裂逃跑主义路线葬送了多少革命战士呀!

大金川之战

    四方面军在张国焘的错误领导下,由草地雪山返回川康地区,到达卓克基兵分两路,沿大渡河东西两岸前进,置重兵于东路,目标:扫清两岸之敌,夺取天(全)芦(山)雅(安)。上级命令我们四军十师二十八团,抢渡大金川,攻战大金和丹巴,由大渡河西南下天芦。
    我们积极准备过河。大金川是大渡河上游偏中的一段(由下寨到丹巴叫大金川,丹巴往南叫大渡河)。红军部队到这里正遇涨大水,洪峰十分汹涌,确系人们所称:万里风雪盖高原,大渡河水浪滔天。看情况搭桥极难,船渡亦险;况且对岸守敌一旅,构筑了坚固的工事,武器配备有炮有机枪,我们无炮亦无船,要想突破这道天险,消灭对岸之敌确非易事。红军组织干部深入民间访问,群众中不少人说,水这么大,对岸还有机枪大炮,过不去。当我们访问果园一位老农的时候,他说只要有船就能过得去,他语气很肯定。他告诉我们:他的船被白军抢跑了,他有果园在对岸,有船的话,他天天得过去呀。我们又问:“还有别的人也会挣船过去吗?”他沉思一阵说:“还能找到个把”。红军从此得出船渡的方案,在群众的热情支持下,部队日夜赶制木船,同时在地方上寻请船老大。经过军民三个多昼夜的努力,造好了四只新木船,撑船的舵手也找到了四五个。在果园老农指导下,统一了认识:利用这里水流的规律,把船放到登陆点(渡口)上游约三至四百米的地方,人工推入急流,船到河滩时加上人力,就能顺利的进入码头。
    拂晓前,地上黑抹抹的,天上星星直眨眼,大金川的河水咆啸的声音还是那么大。红军渡河开始了,按计划按时间部队和船均已到达预定地点,战士们静悄悄地上了船。我上第二条船,人上满后听那船身咔嚓的响声,真使人有些担心。这时只觉得船迅速被推进了激流洪峰,船快如飞,我们仿佛坐上了火箭,人在船上看大河两岸的大山猛烈地转动,天上的星星和白云也跟着高山旋转起来,人们都头昏要呕吐。这时,船已离敌不远了,敌人发觉了,慌忙向我们开枪开炮。战斗打响了,人们忘了头昏、忘了呕吐以轻重机枪猛烈还击敌人。眨眼间船已靠岸。我看到第一船靠偏了码头,遭到敌军重机枪火力的打击。战士们泅水前进。我这船上岸地点好,我顺手摸到了船上不知谁的一把马刀,跳下船迅猛地爬上山,攻到了敌人重机枪阵地。一个敌军装弹手看见了我和大刀的影子,叫了一声自己就滚下山坡了。这时我极迅速地扑过去,狠命的一刀砍倒了敌人的机枪手,敌人机枪哑了。我军头回船的部队都已顺利上岸,攻占了滩头阵地。后面部队继续过河。这时天已亮了,我们猛攻的先头部队,以步枪和手榴弹攻克了敌军准备顽抗的制高点阵地¬,并在这里吹响了红军的冲峰号,使敌人进一步慌乱,失去战斗意志。随后在这制高点上插上了我们的红旗。这时,晨光已照到了山头,晨风中翻卷着的红旗显得更鲜艳、更威风。敌军未预料到红军会在这么危险地带抢渡,他们二、三线部队处在高枕睡大觉之中。红军攻占了主要阵地时,他们就处于极度混乱之中,他们还未完全占领阵地,红军已插到他们的背后,展开了全面攻击,不到半小时的战斗,敌军无力抵抗,争先恐后缴械投降。这一仗,全歼敌人两个团。另一个团守卫在金川独松安宁等地,未与红军接触就逃跑了。我军搜索残敌,集中战利品,然后集合部队,又迅速出发追击敌人。我们经过一大片梨园,在梨树林中弯弯曲曲的小道上前进,大而甜的水灵灵的梨子把枝条压低下来,直碰我们的头。战士们只是在战斗结束集合时吃了两把玉米花,现在他们十分饥渴,看到那么多个大甜如蜜的梨子,谁也想顺手捞一个吃吃。但那时群众纪律极为严明,团长、营长在前面带队,仿佛根本没有看见上下左右的梨子,只顾往前追击敌人。他们的行动就是无声的命令,所以谁也没有摘一个吃。后来部队快要走出梨园时,交通队在后面执行任务的几个同志,忍不住摘了五六个梨子,而且跑步送两个梨给团长(他们知道团长十分饥渴),说:“团长快吃,这梨子好吃极了”。团长大发脾气,不准他们吃,并命令他们从哪里摘的立即送到哪里去,再违犯纪律,枪毙。接着,他又把全团部队集合在大金川河边上排队站立着,一边训话,一边晒我们。当时烈日当空,天气炎热,由于有人吃了群众的梨子,违犯了纪律,团长生气,用晒太击敌人,阳来处分我们。几个营长都来表示全营没有一个人摘梨子,现在要追击敌人,不能因几个人违犯纪律耽误我们的计划。这时团长才下命令让部队向南追赶敌人。
    部队沿大金川顺流而下,一位红军战士渴极了,就用搪瓷碗到河里打水喁。他怕掉队,去得很匆忙。不小心被背包上的镐柄(作工事用的)猛的一顶,人被顶到大金川河里去了。同志们看着他掉下去,赶紧抢救,可是一个大浪早把他冲跑了。战友遭难,我们的心急如焚。正在这时,人们突然看到离河边不二十米的一个大而扁的石头上有一个人。大家仔细眺望打量,认定就是他。原来他掉进河里,由于背包等东西是干的,大浪把他推到这个石头上去了。起先他昏迷了,经喊叫他醒了过来,这时他知道往石头上部爬了。我们用绑腿布接起来,头里拴个棍向他抛去,终于把他拉上岸了。
    红军严明的纪律,赢得了当地居民的信赖。追击敌人进入丹巴城附近时,西边横来一条河直通大渡河,河虽不宽,但山高谷深坡陡,挡住了我们的前进之路。我们正为难之际,藏民、苗民等少数民族兄弟热情地赶来欢迎红军,他们把一二十公尺长水桶粗的大树,用绳拴着树的一端,把绳头摔给红军。军民南推北拉,不到半个钟头,这个独木桥就搭成了,部队顺利过了河。这时,城里的敌人闻风慌忙向南逃跑,黄昏时分,红军全部占领了丹巴城。战士们虽然十分辛苦疲劳,但都为今天的胜利高兴,我哼了顺口词:
    红军强渡大金川,苗民搭桥又撑船。
    马刀斩敌机枪手,全歼敌军两个团。
    猛追逃敌一百里,黄昏解放丹巴城。

智斗荣经之敌

    荣经在川西雅安以南,泸定桥以西。红四方面军南下占领天全、芦山,敌军固守雅安。我军进攻荣经,为的是对雅安之敌形成夹击和包围,待机攻占它。三五年十二月,我们四军执行这个任务。这天下午部队开到荣经城外的大山脚下,在一个镇子的东头预先搭好了高大而讲究的台子,要在这里开会。部队围绕讲台,根据自然坡度,面向台子整齐地坐满了整个草坪。那时虽犹然也开会,但战前在敌人眼前这样大张旗鼓的开,确实少见。
    紧靠我们坐的是师部。只见我团周团长从队伍中插了过来,向几位师干部行了个军礼,然后问:“师长,今天谁讲话?”师长说:“副军长。”“副军长是谁?”师长答:“副军长是许世友,你不知道吗?”周团长一拍脑壳说:“战场上倒是见过多次,可惜总没看清他的模样。”师参谋长插话:“我来告诉你,许军长浓眉大眼,个儿不高,可有钢铁般的体质,精通拳术,能飞檐走壁,力大无比,象你老周一百个也打不赢他!”参谋长又说:“不是光会拳术就有本事当军长的,副军长指挥打仗可不简单”。周团长说:“那他是在学院里读了很多兵书吧?”这时师长喊了一声:“老周,胡扯些啥子哟?红军干部,除了极少数高级指挥员经过黄埔军校,去过苏联外,绝大部份干部都是在革命战争的熔炉中锻炼出来的。战场就是我们的学院,在打仗中学会打仗。许副军长历来强调,打了仗要及时总结,跟他一起,胜仗有你打的。”
    正说着,一批干部走上讲台,把前后台查看了一番,把桌椅重新摆布了一下,就到后台去了。这时部队此起彼伏的歌声和啦啦队的喊声,一下子静下来。大家把注意力集中到台上。就听师参谋长说:“来了,来了!”我们立即看到右边路上,一位首长身着灰布军装,头戴八角帽,腰里皮带上挂了个小手枪,威武地健步走上讲台。后面跟着四五个挂驳壳枪的警卫员,枪柄一崭齐地露出短短的鲜艳的红绿绸子,还有背着“格蜜龙”(一种手提机枪)的,他们是警卫人员和通讯战士。在雷鸣般的掌声中,许副军长边走边鼓掌还礼,直到军政治部主任宣布开会。终于他站起身,要讲话了。他上前几步,站在台子正中,炯炯有神的目光迅速扫过全场,然后声音十分宏亮的说:“同志们辛苦了!”下面又是一阵鼓掌,不少战士还喊:“军长辛苦了!”许副军长正式开始讲话:“红军两过雪山草地,不但没有垮掉,而且短时间内取得了重大胜利,打垮敌人二十多个师。红军乘胜占领了天全、芦山、大金、小金、丹巴等若干城市。”当时无麦克风,但他体质好,中气足,讲话的声音很大,一个字一个字都送到干部战士的耳朵里。他说:“事实证明,红军能战胜任何艰难困苦,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英雄部队。现在这荣经山上(手往大山一指)有敌人,妄图阻止红军前进,这绝对不能允许!”他一挥手臂,斩钉截铁的说:“我们一定要攻克它,这个任务交给你们了!机枪大炮一响,你们就上手榴弹加刺刀,敌人不投降就把他消灭。祝你们成功!”掌声持续了很长时间。
    接下来军政宣传队开始演戏了。一个接一个的节目演了很多,我记得三个是:头一个活报剧,先出场的是蒋介石,被红军打得狼狈不堪,他就去搬来长鼻子戴星条帽的一些洋人来打红军,结果又被红军打得鼻青脸肿,比“国军”逃跑得更快。第二个是快板,歌颂红军抢渡、攻关、克难制胜的英雄事迹。最后一个节目是四方面军有名的红军女干部张琴秋同志为我们表演了舞蹈,使演出达到了高潮。这些好节目和精彩的表演,将战士们引得时而开怀大笑,时而胸中怒火燃烧,恨不得马上上战场,多杀几个白狗子。
    就在这时,师参谋长找到周团长,下达了命令:“立即进行战备检查,今晚夜行军。”这个渐渐黑透了的夜晚又下起了毛毛雨。红军部队在雨雾的广场里吃干粮、喝开水,准备上山攻敌。过了个把钟头,大约七点左右,红军乘着漆黑的夜幕,静悄悄地出发了。这里上山走着高矮不一的石梯路,一会儿东一会儿西的,弯弯曲曲的。战士们一个阶梯一个阶梯吃力地往上迈步,整夜雨丝丝的,身上潮湿,石梯路上的泥和水,湿透了草鞋和绑腿。爬山的时间很长,身体很累,地是潮的,无法休息,直到半夜三点多,部队到达离敌山顶碉堡不足四百米了,这是预定的部队准备攻敌的集结地点。为了不让敌人发觉我们,上级命令原地休息,不准吸烟,不准咳嗽,不准骡马上来,这是战场纪律,不得违背。战士们十分疲乏,现在叫休息,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坐在湿漉漉的地上歇息一下,不少战士很快在湿地里睡着了。
    拂晓四时,细雨停止了,浓雾散开了,天上星星十分明亮,山上山下远近一片静寂,人们正在香甜的梦乡,红军向荣经山上的敌人开始攻击了。稍事休息的部队,迅速悄然无声地向敌军山上碉堡和工事等逼近,轻重机枪快速跟了上去。当红军部队前进到离敌不足百米左右,才突然同敌人接火。红军展开了总攻击,若干挺轻机枪、重机枪对准敌人猛烈射击。喊杀声、冲锋号声、枪声,划破了夜空,震动了大地。英勇的红军部队,迅速冲进敌人阵地,接着就是一阵手榴弹的轰鸣,大小碉堡里的敌人吃饱手楷弹上了西天。守碉堡之敌被消灭后,红军即速向这大山的两翼进击。敌人在这山上做了若干工事,是准备坚守的,由于红军声东击西,行动神速,他们没有来得及占领工事,整个阵地就被红军占领了,工事成了废物。不到半小时的战斗,红军摧毁了敌军阵地,消灭了守敌,完全占领了荣经山要地。
    据俘虏说:“前天我们的侦探报告,红军在山底下搭台子准备演戏;昨天又报告,红军晚上要看戏了。吴连长说,趁你们看戏,下山打你们。营长说:没有上级命令,不得乱动,小心脑壳!”另一俘虏说:“我们的长官说近日共军没有能力攻打这高山上的坚固阵地。后来又听说昨晚你们看戏,也认为不会发生战事。今晨战斗打响,长官把我们靠近的部队赶上了战场,占领工事,只打了几枪,还不知道红军在哪里,就被你们红军抓住当了俘虏,现在我相信红军部队是真正的神兵!”这时,我及战士们才恍然大悟,知道昨晚的动员大会原来是迷惑敌军、克敌制胜的一着妙计。
    营长叫通讯员送走俘虏,我们又火速追击敌人。天刚亮,占领大山的红军部队又攻占了荣经城周围的高山,居高临下从月三面包围了这个城市。一个混成旅的敌人被打垮了一个团,余下两个团龟缩在城内,利用高大的角楼和其它建筑物,准备坚守,不时向山上开枪打炮。红军将缴获的枪弹、粮食、矿盐等分给部队,扬言红军很快要攻城,部队佯装攻城模样。敌人惊慌起来,害怕丢掉荣经,失掉雅安,便把薛岳守雅安城的一个加强团调往荣经。我们达到了调动敌人的目的,趁雅安敌人空虚动摇,红军立即摔掉荣经,去攻打雅安城。

曾绍山献计突围

    由于朱德、任弼时、贺龙、关向应、刘伯承以及徐向前等红四方面军广大指战员的强烈要求,张国焘不得不收敛其反中央的活动。一九三六年七月的甘孜会议,维护了党中央的正确领导和红军的团结,坚持了北上抗日的方针。七月三日,红四方面军政治部终于下达了《北上抗日的政治工作保障计划》,会同贺龙、任弼时等同志率领的二方面军迈出了北上的步伐。
    一个多月后,二、四方面军胜利走过草地(对四方面军指战员来说这已是第三次过草地),进入了甘南地区,主力占领了洮州、通渭、渭源等地会同南下的一方面军彭德怀、聂荣臻、左权等同志率领的西征部队,对敌何桂国、毛炳文部形成了南北夹击之势。
    这天,担任长征后卫的四军十师到达了甘肃省新城县附近的一座旧城址。夕阳已落到了旧城西侧的山头上,我们正在安排住宿,突然城北山头出现了敌人的骑兵,“哒哒哒……”地一个劲朝旧城内扫起了机枪。
    “三营集合!跑步!跟我来!”我军当即组织了反击,天黑前夺回了城北高地。谁知,这股子骑兵是敌人武装侦察的诱饵。敌军借此大体了解了我军的兵力、装备,企图趁红军长时间南北转战,人困马乏,战斗减员大的时机,捞点油水,割我们红军的“尾巴”。
     第二天拂晓,敌军以三个旅骑兵的兵力突然袭击。面对比我大几倍的敌人,红军战士激战三小时,终于寡不敌众,从城外各山头被压缩进了旧城内。敌军之一部企图乘势攻城,在红军的反复冲杀下,遭到严重伤亡而退回山上。
    旧城位于山凹处,周围都是高山,一条稍宽一些的山道,由东南向北蜿蜒穿城而过。敌人占领了四面高山,居高临下,城内大部分地区可以看清楚,并在其射击范围内。我们送饭的炊事员,送信的通讯员不断出现伤亡。同时,城内的角楼上还不时有坏分子打枪扰乱,形势十分严峻。
    为改变这一不利势态,我军一边加紧守城准备,一边对东南方向的制高点实施了攻击。但终因兵力悬殊,无法有效打开通路。
    第三天深夜,师部召开了干部会议。我当时在十师任书记,因而参加会议作记录。师长对到会同志介绍说:“我们被包围三天了,地形也不利,同军部以及前面部队失去了联系……”。他有意识地在这里停顿了一下,只见大家都很沉着,便接着摊开了底牌:“我们十师上三过雪山、草地,从四川打到了甘肃,眼看就要跟着党中央走上抗日前线,绝不能在这里……”。
    这时,油灯光影里,腾地站起了一位圆脸大眼、文静清秀的青年人,他就是参谋曾绍山同志。他不紧不慢地列数了敌人的“三蠢”:优势兵力,却不会集中使用,此一蠢;南城墙破有一洞,可进出骡马车,却看着我军修复,此二蠢;只敢围困,却不敢寻机攻城决战,此三蠢。于是,他得出结论:“这表明敌军知己不多,知红军更少,想捞油水,又怕烫了手,这样的军队想同红军较量,真是梦里说大话咧!”
    一番话使得原先多少有些沉重的空气变得轻松起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献计献策。有的说要组织好一、二、三线力量,加强守城准备;有的说要做好民众宣传,说明红军是劳苦大众自己的队伍,打垮了围城的敌人,就要北上打日本鬼子,取得民众的支持;有的说要抓紧肃清城内反动分子,守城就没有后顾之忧了;等等。
    师长一边听着,一边及时作出布置安排。最后他两手按了按,待大家静下来,说道:“最重要的,是用什么法子突围?”
    “我有法子,请党和师长批准!”一石激起千层浪,说话的又是曾绍山。
    大家一起把目光集中到他身上,只听他继续说道:“请给我两个侦察员,今夜出城搬援兵。”
    呵,出城求援,谈何容易。且不说夜黑山高,道路崎岖,单说军部和友邻部队,恐怕已到了狄道、渭源等地,离旧城怕有百公里远,而且敌人对这个方向一定监视更紧,封锁更严。
    师长听了,来回紧踱了几步,说道:“曾参谋,事至今日,非拼一拼不可了,请你谈谈具体想法。”……
    夜里十二点左右,收束停当的曾绍山等三同志来到了城东南角。只见他们身着便装,腰束皮带,每人腰插两支驳壳,后挂一颗手榴弹,和同志们一一握手告别后,正要跨过城垛顺绳而下,曾绍山同志又走到了师长面前,拍了拍腰间的手榴祥,说:“师长,别忘了,这家伙是信号,走不脱了就用它和白狗子同归于尽。响一个、响两个,就说明有人突出去了。如果三个都响了,就是我们都革命成功了,师长你就再想法子,派别的同志再去!”正说着,城北亮起了火光,还响了几排枪,这是为掩护曾参谋他们而特意布置的。曾绍山同志向师长敬了个军礼,又对送行的同志们说:再见,就轻捷地翻身而下,三个黑影一晃就消失在夜幕里了。
    起风了。可是师长和同志们依旧站在城头上,悄悄听着。夜,静静的。随风依稀飘过守夜红军战士哼的川陕苏区革命歌谣《十把扇儿唱红军》
    ……
    三把扇儿是清明,
    我跟红军诉苦情。
    千年苦水难吐尽,
    参加红军闹革命。
    ……
    九把扇儿是重阳,
    红军北上把日抗。
    重九登高送红军,
    难舍难分情意长。
    ……
    十把扇儿天气寒,
    队伍开过大巴山。
    朝也盼来暮也盼,
    红军哟几时才回川。
    大约半个小时过去了,一切依旧是静悄悄的。有的同志松了口气,对师长悄声说:“看样子还顺利”,忽然,“轰隆”一声,手榴弹响了,接着是枪声大作,震撼了大家的心房。人们紧张的都不说话,心里直念叨,还剩两个、两个,千万不要再响啦!又过了许久,一位营长报告:刚才枪弹轰鸣,是敌军怕我们从西北角山凹处上山突围,先用手电筒照射,随后又打枪扔手榴弹。这时人们的心放下了。师长转过身说:“明天敌人可能会攻城,要抓住时机,打几个反击。反击打得越漂亮,把白狗子打得越痛,他就越下不了决战的决心!”是的,要狠狠的打,那样才能赢得时间和最后胜利。
    旧城被围的第七天清晨,阳光刚刚铺上山头,突然发现敌人的骑兵沿着山梁向西逃窜,接着传来阵阵枪声,我们立刻明白,是援兵到了。早已充分准备的十师指战员迅速打开城门,吹响了冲锋号,横向直插敌人的归路,向围城之敌发起了总攻。很快,敌军就死的死,伤的伤,溃不成军了。
    战士们欢呼着,奔向前来救援的红军骑兵团的战友们。走在骑兵团头里的正是曾绍山同志。人们把他拽下马,抬起来,又抛上天。记得同志们问他:这一路可辛苦?曾绍山同志风趣地竖起两个指头,大声说:“辛苦什么,爬山涉水长精神,连觉这些天也只睡两个钟头就够啦!”

弟兄长征三次重逢

    还是在一九三二年,红军到四川通、南、巴等地,各级人民政权——苏维埃迅速建立起来,劳动人民当家作了主人,会做工的有工做,会耕田的有田耕,有吃有穿,苏区成为劳苦大众心中的一盏明灯,同时也成为敌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接连发动了“围剿”。为了打击敌人,保卫苏区,党和苏区政府号召青年踊跃参加红军。一九三三年一月我和堂弟李新凯(现任重庆市中医中药研究所副所长)一起参加了红军。那时我十九岁,他十四岁,都是佃农的孩子。当时我俩很幼稚,以为一起参军,弟兄会长期吃住在一起。谁知倪志亮师长看我弟弟个头小,随手取了件小些的棉上装给他,说:“你到师部当马夫。”随后又给我一件棉衣,说;“你到机枪连扛机枪。”一开头就把我们分开了。我们家乡农民养牛,没有养过马,听说那家伙咬人踢人,一不高兴,你拉它,它头抬得高高的,眼睛楞楞的,不跟你走,弟弟有些害怕。加上又离开了我,人生地不熟,严格的军队生活,实在不习惯,有段时间常想家,动不动就流泪,有时还哭出声来。当时我们住地相隔不远,我也很想他,听到他的声音,就赶快去看看他,一起说说话,有时一句话也不说,就只是在一起坐一坐。时间一长,我们便慢慢的习惯了新生活。
    时隔不久,要打仗了,弟兄告别,各自随部队到了战火纷飞的前线。
    一九三五年,四方面军在打垮敌人六路进攻的大好形势下,由于张国焘右倾思想的影响,放弃川陕苏区,先行向西转移。数月内,强渡嘉陵江,攻占剑门关,在连续激烈的战斗中,我很惦念兴凯弟。他出苏区没有?是否也往西来了。红军部队到达江油、小洒、马家坝等地,稍事休整。一支部队从我们驻地走了过来,我边打绑腿,边瞪大眼晴注意看。全队过去了,我还不死心,又向队伍的来路望去,虽然有一阵儿再没一个人影,我还是久久的望着。终于后面又跟上来几个人,这时我已不抱多大希望——因为没见马来。忽然间一个斜背红十字挂包的军人,从他们中猛地跑了过来,站到我的跟前。我定神一瞧,啊的一声说:“真是兴凯弟么!哈哈,真的等到你了!”兴凯弟也连声说:“我到处找你,到处找,今天可算找到了!”正好卫生队就在这村里休息,我们兄弟能够欢聚长谈。我在条石上坐下,打量着叉腰站在大树下的兴凯弟。只见他个子长高了,身体壮实了,头戴八角帽,身穿绿斗蓬,打了绑腿,穿的布巾草鞋,真是个威武结实的红军战士。我高兴地问:“你的马呢?”他把背后的红十字挂包一拍说:“这不是?”看我发愣,便大笑起来。他告诉我,他已经不当马夫了,上级送他到卫生训练班学了几个月,结业后给了这个挂包,现在是卫生员了。兴凯弟问我如今干啥子工作,我叹了口气,用手作了个握笔写字的姿式说:“干书记事。”“那好哇,为啥叹气?”我说:“比不上扛机枪干得痛快呀。”突然兴凯弟悄声问我:“你加入了吧?”我知道他指的是党,便点点头,他说:“我真想加入,但人家白天黑夜行全军作战,我背个药包,怎么能解决?”我说:“努力吧,迟早你一定会加入!”兴凯弟听了高兴地说:“哥,你等我加入了,一起捎信给家里……”,说着再也出不了声,眼圈也渐渐湿了。一提起家,就想起了苏区。是啊,一天天离苏区远了、远了,离亲人远了、远了,苏维埃没有红军保护肯定完了,乡亲们还不知道要惨遭怎样的磨难……。沉默了好一阵,我们俩才突然不约而同地喊出声来:红军总有一天会打回去的!打回去同狗东西们算账!集合号响了,弟兄俩又要分手了,我们都感到有很多话没有说,只是互相紧紧握住手,真是相见时难别更难,同心相连情绵绵。兴凯弟想起了什么,三下两下打开背包,取出一双崭新的袜套。我也赶紧从挂包里拿出精心保存的作草鞋径子的麻绳,互相塞到了对方手里。这些个东西,今天看来微不足道,可当时带在身边,就象是兄弟在眼前。终于要分手了,我想这一别不知能否再见面,不如再多看几眼,走几步就回头再看看,他也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我,两人都湿润着眼,就这样一步三回头,相互招手,各自归了队,向西前进。
    四方面军继续向西征伐,打过涪江、岷江,取得了千佛山战斗的胜利(打垮了刘湘的主力部队),进入川康少数民族地区。这里是部落游牧生活,吃的是青稞、糍粑、酥油、喝的是酸奶,酥油茶。红军的粮食供应来源减少,生活困难增多。三五年八月初到达毛儿盖,在这里稍事休息,准备干粮草鞋,部队休整了几天,很快又进入了草地行军。草地气候恶劣,时雨,时雪,时雹,阳历七八月(阴历六七月)早晨浓霜薄冰,寒气逼人。这时一些身体较差的,或有病的同志,未能克服雪山草地险恶气候的袭击,光荣献身了。我不由地想起兴凯弟,他的情况如何?会出事么?草地行军生病掉队的增多,上级组织的收容队一部份来到我们营里,恰巧兴凯弟是这个队的卫生员,那天我没有注意,正在那里整理背包行李。突然有一个人很快靠近我,亲切地叫了一声:“哥!你在这里呀!”我猛地站起来,一把拉住他的手,直楞楞地看着他,忘了说话。兴凯弟也半晌说不出话,后来才说:“我不走了,收容队就跟你们部队一起行动。”这是真的?是的!谁能想到弟兄在极困难的荒无人烟的草地里重逢,而且还能并肩行军、战斗?
    那时候,我们常想苏区,弟兄在一起谈话的一人个主题也是苏区。这天部队正行军,兴凯弟对我说:“这两年离开了老根据地,真是尝尽了千辛万苦,我实在是想老苏区呀!”在谈话中,自然就想起当年砸碎几千年封建锁链,工人、农民、雇工、教师、放牛娃、大脚板女人、黄毛丫头,担任人民政权——苏维埃的各项工作,如主席、副主席、武装委员、土地委员、粮食委员、妇女委员、内务委员等等,其情景现在还栩栩如生地浮现在眼前(我在巴中县二区苏维埃任过笔书)。苏区是我们的红色根据地,苏区歌词唱到“什么叫做苏维埃工农兵士代表会,它是劳动人民的政权机关,它代表工人、农民、革命士兵、知识分子的意志和利益”。毛主席题词:“苏维埃是革命的劳动大众自己管理自己生活的机关,是革命战争的组织者和领导者。”记得苏区墙壁上写有这样的标语:工农有政权,江山自己管,不信鬼和神,改地又换天。
那些日子,思念苏区的情绪在部队行军时尚好控制,可一旦休息,那思念就无止无尽,时间长了,也“逼”出一些寄托思念的好法子,比如对对联。这天,我又和兴凯弟坐到了一起,开始对对联,谁对不出就受罚。兴凯弟先说上联:斧头劈开新世界,我答下联:镰刀割断旧乾坤。然后一起说横匾:工农革命。接着我说上联:那晓得财主还背时,兴凯弟说下联:谁知道穷哥能翻身,一起说横匾:工农专政。常常对到进入梦乡。晚上宿营,同其他战友一样,我们找些树枝在我们睡觉的地方搭个简易棚子多少挡点寒,随即拾柴烧了一盆水,一起洗脚。然后再把盆子洗干净,烧水作饭,水开了兄弟各自从自己干粮袋里倒一招炒面,放进盆里搅拌搅拌,煮一会儿成了此浆糊稀的面汤,每人喝两碗多,虽然不饱,但身体暖和了些,也就不错了。一次饿急了,弟弟长叹一声说:“肚子跟着我们可受罪了,经常空空如也咕噜咕噜的哭叫,我们也没有东西给他,真可怜!记得在苏区,计划在什么地方吃饭,那里的苏维埃政府和群众总是格外热情地烹制出猪肉、腊排、香肠、豆瓣酱和其它可口的菜,还有甑子饭、鸡蛋汤等,吃得又香又饱,口水都出来了!”他嘻嘻笑了几声,说:“这儿是草地里兄弟精神会餐。”虽然我们铺了着地,盖着天,肚子呈唱着戏,可精神上非常充实,多少天弟兄俩还有千万红军战士就是这样苦中有乐挺过来了。
    草地行军越往后,干粮就越少。上级号召节约干粮,战胜粮食困难,加速走过草地。我们俩弟兄各自的干粮袋也不超过三把炒面。我们商量了个办法:注意寻找草地上的马皮苞蘑菇(饭碗大、馒头型、色白心实),每天百多里行程中,争取找到一个,约斤把重,把它烧起来,可放点炒面,既省了粮,又不少吃。弟弟开玩笑说:“菩萨保佑我们每天拾两到三个,就是无油无盐,也不亏待肚子了。”
    兴凯弟的话,使我想起了在川西荣经县作战时,得了敌人的盐巴。我第一次见到像石头一样的矿盐,当时砸下一块,放到炊事员背文件的背蓝的夹层里。别人不知遣,我也忘掉了。我立即找出了这块块盐巴,非常兴奋。其实这块矿盐总共只有四、五两重,但确实给一些身体不好的间志、伤员带来了希望。
    行军路上,为找蘑菇,我和兴凯弟都把脖子伸得长长的,头仰得高高的,眼睛看得远远的,不停地忙着左右观察。一发现白点,不管远近都会拼力跑去采摘。跑了几天,多跑了不少的路,只找到了两个,总算有两天的晚饭,弟兄俩打了“牙祭”。
    红军长征中的极度困难、疲劳是无法形答容的,当时我是支部书记,过雪山草地,除自己行李外,还扛两支步枪,长途劳累,饥寒困境,身体很亏,我生了眼病,自己无力睁开眼,也无药品治疗,只好两手扳开眼皮,能模糊看到前面队伍的影子,跟着往前走。快出草地头几天,为了早日走出这个恶劣的自然环境,多保存一个人,多一份革命力量,记得一天大约走了二百多里路,生病掉队等人员多,收容队在后面工作量大,通知我们卫生员(我弟弟)当晚不回原单位。部队天黑了才在—个名叫阎堵坝草地里住下。—位勤务员热情地说,由他烧水绐我喝,但他看不见找不到流水小沟,就把草丛下面的水打上来烧烧,不管它开没有,就喝下睡了。其实这水是紫绿色的毒水,不能吃的,加上天黑找不到柴,水未烧开,细菌没有死就吃下去,早晨起来,我的肚子又痛又泻,没有药治,也无东西吃,有东西我也不能吃了。天刚亮一会儿,部队集合出发,继续前进。我在行军中,背着东西,捧着肚子,咬紧牙齿走了几十里,起先走半里拉一次,最后身体失去了控制,不能走了,干脆脱了裤子躺在地上让它拉,肚里没东西,拉的尽是水,后来肚里连水也没有了,没有拉的不拉了。这时我坐起来,两眼冒金花,头大,头重,脖子无力,脑袋直不起来,好象马上就要见阎王的样子。部队走过去了,后面的收容队来了,我弟弟也来了,他看见我着急的说:“哥,你不赶紧走,在这里等我干什么?”我说,“兴凯弟,我出不了草地了,不要耽误你,赶快往前走,不要管我了。”他见我脸色苍白,害怕了,一边连忙摸挂包,一边说:“你别怕,你别怕,我有好药,我有好药!”在挂包里摸前摸后,找来找去就是没有。我心想,你别安慰我了,一颗盐都没有还有什么药?我说:“不要找了,快点走吧!”他好象根本没有听见我在说话,突然高声说:“有了,有了!”他在药包里找出了一粒仁丹,但他没有告诉我是仁丹,光说这药好得很,快吃,把药塞进栽嘴里, 一股辣呼呼的味往往肚里钻,弟弟问我:“好吧?”我说:“好”,他说:“那我们走吧!”于是他背上我的枪,一手把我搀起来,拉着就走,还不住地说这是顶好的药,不管你什么病,吃”了就好。我这时精神也好些。两人互相鼓励往前走。他说,出了草地绐我烧水喝,叫我快些走。可是走了一段,我的身体又支持不住了,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两腿支不起身子,人眼看着要倒下去。弟弟搀着我突然声音高起来:“快走!快走!”听他的话音,知道他是在往后看,催得这么急,肯定有敌情。我问:“敌人骑兵来啦?”他:“嗯”了一声,再不回答,只是架着我一步—拐地往前走。我说:“你尽到责任了,现在是离开我的时候了,你赶快走,出去多消灭敌人,为我和受苦受难的阶级弟兄报仇,为牺牲在战场上,雪山上、草地里的战友报仇!”弟弟边哭边说:“哥,是你把我带出来,参加了红军,我决不能丢下你!” 我开始骂他,骂得凶极了:“你这么蠢!难道两个人都死在这里?你走,快走,将来报仇!”没想到兴凯弟一把擦去了跟泪,狠狠地说:“现在我是收容队,只要你有一口气,我就不能丢下你,这是党交给我的任务!”这时敌人骑兵离我们只有300米远了,弟弟说走也来不及了,问我的枪有子弹没有?我说还有五、六发,我问:“你呢?”他点点头。这时我拉着弟弟站立起来,用力睁大眼睛,模模糊糊看到敌人骑兵飞快地向我们冲来,我说:“弟弟,报仇的时候到了。瞄准好,打死他们两个我们够本,打死他们四个,我俩都赚了—个,为共产主义事业同敌人拼了,为革命我俩也要光光荣荣的像个红军战士的样子!”弟弟点点头,叮咛我放一枪就要搁倒他一个,绝不放空枪,他怕我眼不行乱放枪。敌人离我们只一百米远,我俩一齐开枪射击,第一枪打倒敌人一匹马,第二枪又把后面的敌人从马背上掀了下来。敌军看见我们只有两个人,就挥起马刀,继续扑过来。在千钩一发之际,靠近我们的一个小山包上,突然响起了红军的机枪,一下子敌人的队伍被打乱了。敌人以为中了埋伏,丢掉受伤的士兵和马匹,扭头逃窜。原来这是红军为掩护掉队同志,请意安排的一班人。我弟兄二人就这样在同志和组织的帮助下胜利走出了草地。
    出草地第二天,上级决定我仍调回师参谋处任书记工作,兴凯弟也要回到卫生队去。分手时,兴凯弟一再叼嘱我要保重身体。有一句话我至今还记得非常清楚:“雪山草地那么险竣,你我都未出事,相信我们还会见面的!”我们就这样信心十足地分手奔赴新的工作岗位。
    一九三六年十月,我们四方面军终于摆脱了张国焘机会主义错误路线的控制,回到了党中央怀抱,到达了甘肃会宁、静宁等地,同一、二方面军胜利会师。三军将士握手拥抱,跳跃欢呼:团结胜利万发!中国工农红军万岁!墙壁上也写满了标语:庆祝一、二、四方面军胜利会师!共产党万岁!三大主力红军团结万岁!军民团结起来一致抗日!
    庆祝会师的时刻,我想起了刚出草地就分别的兴凯弟。现在一、二、四方面军都到达了这一带,肯定他也来了。我盼望着弟兄的第三次重逢,希望这一时刻早些来到。凡部队路过,我就坚持在道旁等着,看着。但一天、两天过去了,仍不见弟弟踪影,就在这时,我们部队奉命出发了。我一面行军一面想,兴凯是我的好弟弗,又是好战友,他虽然年龄小,但对我帮助很大,在胜利的情况下见不到他,实在令人不安!我突然想到革命战争流血牺牲是不可避免的。
如在旧城被围时,我在城墙上枪眼处射击敌人,郭连长路过推开我,要亲手撂他两个白狗子。我不想让他,他强行把我推到一旁。他趴下打了一枪,正当他退弹壳时,却被敌弹打中了头部,顿时鲜血猛喷,壮烈牺牲。不是郭连长来替我,在这个城墙垛下牺牲的就不是郭连长,而是我李树人。想到这里,我心里一阵难过,于是我默默念起兴凯弟走时说的话:“雪山草地都过来了,相信我们一定能再相会。”
    三六年十月二十日晨,我们部队参加了山城堡战斗,消灭了胡宗南—个整师,这是结束长征的—个大胜仗。当我们押送俘虏,清理战场时,看到几个军人山上山下,反反复复地跑来跑去,不知是干什么的。只见他们又从左边山沟里走上来,离我们已不远了。我正忙着集合师部后勤人员返回师部集结待命,也没注意这支队伍。这时我听见炊事班长说:“这批人偷偷看我们是什么意思?随后就听到对方问:“同志,你们是哪一部份的?”我听口音好熟哇,回头一看,啊呀!这不是日夜想的兴凯弟弟来了么?但他还在那里细细的一个一个人地查看。我大声叫兴凯,他马上看到我了,但面无喜色,几步走到我跟前说:“把人找死了”。我看他心情不舒畅,就让同志们先去找部队,让弟弟就地坐到我的背包上。他看我无坐处,就把他刚缴获的一块帆布打开说:“都坐在这个胜利品上吧?”终于,我们弟兄俩在长征最后胜利的时刻第三次重逢了。说来真像在梦中。长征多么严峻、艰苦的考验,能坚持过来,不容易,更何况弟兄俩都过来,还三次相逢巧遇呢?兴凯弟说:“找你真难!”兴凯弟讲起了第二次分手后,--直不放心我,每当收容到伤病员都要细细查问,上战场也不放过每—个牺牲的同志,看看是不是有你!我说:“你尽找这些,就是找到了,也完了。”兴凯弟拍拍脑袋笑了:“是啊!这些地方应该找不到,才是好事呀!就是总找不到,急人呐。”他告诉我,知道你们部队在旧城被敌人包围了,是突围出来的,他急得到处打听,想知道我的消息,今天战场上伤的人我几番去查看,一方面是打扫战场的责任,另—方面我也是为了找你呀!”我紧紧握住兴凯弟弟的手说:“来,想个法子,庆贺今天三喜临门!”兴凯弟说:“我水壶里有酒,来,我们饮酒祝贺!”我们把各自的搪瓷小碗取出,倒了酒,两人把酒碗举得高高的,然后碰了一下,我说:为长征胜利干杯(都喝了一口),弟说:为山城堡战斗胜利干杯,为红军三大主力会师干杯!我俩齐声说:“为我们三次重逢干杯!这时,我仔细端祥着弟弟,发现他那方方的脸上,虽尚存些许稚气,但又增添了成熟和刚毅。我俩忘情地畅叙着离别情绪,享受着兄弟久别重逢的天伦之乐,和三军会师又在战场上获得胜利的巨大欢悦。这时我把战斗中得的手表送给兴凯弟弟,这只表我保存了很长时间,虽然不走,也可作为纪念。兴凯弟说:“我把这双崭新的布鞋送络你,作为长征中兄弟三次重逢的礼物”,双方都幸福地收下了。正在这时来了一战士,敬了—个军礼,请兴凯回去开会,我也须要回部队。兄弟俩站起来满面笑容,又一次热烈握手告别,各自愉快地归队。

回到母亲怀抱

    一九三六年十月,一、二、四三个方面军在战胜了敌人的围追堵截、分裂主义路线的干扰破坏、大自然的艰难险阻之后,会师于甘肃静(宁)会(宁)地区。
    红军三大主力胜利会师,使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有了坚实的支柱,也使蒋介石震恐不安。他急忙调集了二百六十个团的兵力,企图乘红军立足未稳,—举消灭红军。
    对此,中央军委决定集中三个方面军的主力于黄河以东地区歼敌。可是张固焘另怀野心,曾两次秘密下令四军等部东撤,破坏了伏击敌王均部的计划。十月二十六日夜,他竟假借中央军委名义,提出所谓“建立河西根据地”,“打通国际路线”等错误口号,组织西路军,从靖远以西的虎豹口,陆续调动三十军、九军和红一方面军的五军团共两万余人渡过黄河,西进甘肃的景泰县和一条山地区,开始实施他长期追求的向大西北退却,搞“独立王国”的计划。
    二十八日,我们四军也接到命令,从打拉池以南地区出发,赶往三角城一带西渡黄河。当时我们下面战士都以为这是三个方面军会师后中央统一的战略部署,群情振奋,连夜打点行装,准备踏上征途。
    这里原来离兰州不远,我们的行动使敌人误认为要抄他们的老窝,便以主力胡宗南部拼命前堵后追,还派了空军配合。以前敌人的方针是:紧紧跟住红军,不让我军休息,造成队伍减员,以图不战而削弱红军。而这一回敌人可是真急红了眼,紧紧迫着红军,张开了血盆大口。一天常常要打好几仗,敌人咬上来,就揍它。揍完了又得赶紧走。
    一天下午,故人又咬住了红军后卫部队,再撤地形对红军极为不利,十师赵师长立即赶到后卫部队,布置打埋伏。敌军见我军打了就走,以为红军节节败退,无还手之力了,就肆无忌惮地冲了上来,只听师长一声大喊:“打!”机枪、手榴弹的声音顿时震动大地,走在前面的敌人,哗的倒了一批,可是敌人仍然拼命向几个制高点反扑上来,不少地方展开了刺刀、大刀白刃战。约莫半个小时,敌人先头部队—个团就遭到了重创溃败了。乘着这个当口,我军立即急行军,迅速脱离接触,当敌军炮火复盖伏击区,发动第二次冲锋时,红军已走出一、二十里了。这一仗,使部队在-个小镇上比较安心的休息了一夜。我在师参谋处工作,赶忙把第二天的行军路线图复写出来,只见路线转向北,经过两个村庄,便到三角城黄河渡口,过河后的路线指向郭家川。我心想,明天真的要过黄河了,过去了还能再回来吗?根据长征的经验,物产丰富的地方,我们总是不能去,或是去了也呆不长。这—回渡黄河,就又离川陕苏区更远了,心里真不是滋味。但我又想,这是党中央的部署,意义重大,我们这里的敌情威胁越大,兄弟部队不就威胁轻些,机动灵活打胜仗呀!想着,想着,我的疲倦一扫而光,—枝笔越抄越有劲,很快就完成了这项工作。
    谁知天刚蒙蒙亮,敌人就又出现了,机枪小炮—个劲儿对镇上打。同时天上也出现了两架敌机,轮番向红军扫射、投弹。担任阻击的部队,立即凭借有利地形进行战斗,其余部队又有条不紊的出发了。这种场面,长征途中碰到的多了,好像家常便饭。所以红军战士—个个沉着不乱,有计划的边边打边走,让敌人在后面拾几双破草鞋去庆功。有的战士还冲着胡乱扫射、投弹的敌机说起了笑话:“小寡妇今天上坟可是勤快,天一亮就来了……”,原来,前两天行军中遇上一架敌机,上上下下高飞低飞折腾了半个时辰,突然轰隆一声爆炸了。后来据抓到的俘虏供称:飞机里坐着胡宗南的一个王师长,刚上战场就被红军的炮打下来了。这事在红军战士中广泛流传,连那根本没有影子的大炮也被战士们描绘的有声有色,说是在牛车上竖了根木杆,就把敌人的飞机和师长吓破了胆。这一天从早上到下午三时,部队一直处在敌人地面紧跟、空中袭击的紧张激战中。红军指战员越战越强,而敌人则精疲力尽,饥渴难忍,终于“掉队”
了。
    这时我们走出了路线图上的最后—个村庄,向着黄河渡口进发。部队行进在秃山岗上,周围无草亦无树,无法伪装或掩蔽。前面传下—个个口令,对空观察哨要警惕,司号员军号不准离手!几次敌机还在远处,军号就响了,部队散开及时,所以敌机几番扫射、轰炸,竟连红军的边也没碰着。只有一次,遇上一口有轱辘的水井,几名红军战士为绐战友和伤病员打些水喝,在敌机来时没有隐蔽,出现了伤亡,一名重伤的战士是机枪手,倒在战友的怀里,还恨声不迭地说,如不是为地上的龟儿子,非把它嘟嘟下来,熬个鸡汤喝,补养补养。
    终于听见黄河水的“轰轰”声了,红军战士—个个自动加快了步子。师部迅速找到指挥部隐蔽地点,开始调部队加强对尾追之敢的戒备,一旦需要,坚决掩护大部队抢渡黄河。
    正在这时,先头部队在黄河渡口同敌军遭遇,密集的枪声响成一片,敌人已先一步控制了渡口。后面的部队也报告,尾追之敌已经占领有关制高点,同红军后卫部队进入了相峙。红军腹背受敌,一旦敌军取得联系,发动攻击,后果不堪设想。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使四军、三十一军的处境骤然变得险恶起来。
    怎么办?冲过去强渡黄河,杀他个回马枪,把耵梢的先敲掉!指战员议论纷纷,不少同志扔掉了多余的杂物,准备轻装上阵恶战一场了。
    突然,接到了中央军委发来的命令,立即从黄河边后撤山中,沿山路急返海原、打拉池一线。当时同志们都很纳闷,已到黄河渡口,为什么要返回去呢?后来才知道,这次行动根本不是中央的统一部署。由于胡宗南部抢占了渡口,我们同四方面军五、九、三十军的联系实际巳被切断,此时渡河已不可能,而且西渡黄河退却逃跑方案的策划者——张国焘本人也没过得了黄河。他背离党中央,坚持右倾逃跑路线,害得四方面军指战员三过雪山草区,长达一年零八个月,蒙受重大损失。此番已渡过黄河的三个军,—个妇女团以及总部直属队共两万五千余人,转战西征五千里,最后壮烈失败,仅余八百人到达甘肃,新疆交界的星星峡,被党中央接回陕北。
    我们四军、三十一军接受了中央军委前敌指挥部的指挥,迅速占领制高点,掩护大队进山,敌军虽然近在咫尺,却不敢立即攻击,唯有一、两架敌机,始终伴随着我们。这样急行军走了两天。第三天上午,在途中我们同前来接应的一方面军老大哥胜利会师。战士们欢呼雀跃,相互鼓掌、招手致意。同时又得知二方面军部队正在我们左翼,并列前进。虽然时至十一月,气候寒冷,吃水困难(小河流的是盐碱水),大家明白快到陕甘宁革命根据地了,喜的把渴、饿、冷以及疲乏都抛到九霄云外,行军的速度明显加快。十一月十九日,经过六小时的夜行军,第二天凌晨,我们就投入了环县的山城堡战斗,一、二、四方面军都有部队参加。经过勇猛攻击和撕杀,全歼了胡宗南—个师,胜利地结束了震惊世界的万里长征,实现了真正的三大主力军的胜利会师。从此,红四方面军脱离了张国焘错误路线的控制,回到了母亲——党中央的怀抱,在毛主席、党中央正确领导下,为民族解放和劳苦大众的解放而英勇奋斗,中国革命以及抗日民族革命战争进入了新阶段!

    在枪林弹雨的战争年代,每逢战斗间隙,我和年轻的战友们常常喜欢谈论未来,想象着革命胜利后的中国将是怎样一幅繁荣昌盛的景象,青年人怎样生活……。当我们吃野菜、啃牛皮,翻雪山、过草地,流血挂花或掩埋长眠的战友之时,我心中时而萌发起—个念头——要把眼前的一切讲给后来者听,让他们知道.胜利来之不易!
    半个世纪过去了,真是弹指一挥间。当年的幸存者,如今已是垂暮之人。离休以来,当初那个念头越来越强烈,竟象—个纠缠不已的孩子闹得我寝食不安。正如序言中所说的那样,确是“情不自禁”地要写。
    然而,果真提起笔来却又觉得千头万绪、万语千言,不知从何写起。加上像我这样—个穷苦人出身、仅当过几年“书僮”、念书不多的老兵,如今却要自己动笔写书,真比过去扛枪打仗还难!所幸的是,我的这个想法和行动竟能得到这么多同志的关心和支持,使我夙愿得偿,令我激动不已!
    这里,应该着重提到的是,邹明荣,萧晓清、李詠同志多次为这本书稿进行修改、润色;江苏省水科院的同志热心为我打印手稿;远在北京的中央七机部副部长浦均同志接到我的文稿后,不久就寄来了序言和情深义重的复信,对所有为这本小册子倾注了心血的同志和朋友,我表示衷心的感谢,并致以红军战士的敬礼!
    现在,我将这本小书奉献给首先包括八十年代最可爱的人在内的广大青年,奉献给正在读书的孩子们。我不相信什么“代沟”。我们这些老人也是从青年时代走过来的。不同时代的青年人之间,心灵是可以沟通的,问题在于向当代青少年传递什么样的信息,以及如何传递。我只要一息尚存,还要写下去,写抗日烽火,写解放战争……。用诚实的心,写真实的事。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如实地转告绐青少年们。至于他们怎样对待、怎样评价我们,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我对此充满信心,就象当年老兵坚信一茬茬新兵也会打胜仗、打漂亮仗—样。
    
                                                                       作者:李树人
                                                                       一九八六年四月十日
                                                                       于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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