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恩师徐怀中
薛晓康
惊悉原总政文化部部长、解放军艺术学院首任文学系主任徐怀中老先生离世,我心里一阵发痛,不禁怀想起徐老先生曾经帮助我的一幕一幕——
1989年7月的一天,我去中央电视台送了我刚制作好的电视剧《酽酽的青稞酒》,然后不顾酷热难耐的天气,赶到军艺去见文学系的刘毅然老师,向他表达我想来上学的意愿。毅然老师诧异地说:“你来上学,我们当然欢迎,但你怎么没有参加考试?这事儿可不大好办,军艺还从没有过这样的先例。再说9月1号就要开学上课了,时间也来不及啊。”
我解释说,由于这几个月一直忙于在西藏边防地区拍电视剧,没接到考试通知。毅然老师叫我不要着急,去找一下徐怀中部长试试。他把徐部长家的地址和电话号码给我,说:“徐部长对西藏很有感情,你父母亲都是老西藏,只有找他,兴许能解决。”
于是,我按毅然老师的指点,去了徐部长家。可是,我一连两天都没见着人,电话也没人接,而他家的电灯却一直亮着。我只好匆忙写了封信,从他家的门缝底下硬塞进去。但我并不甘心,决意在此地死守。黄昏时分,我在他家对面的绿化带里等啊等,终于在天黑尽时见他坐车回来了。看着他和他夫人走进单元门,我赶紧跟上去,自我介绍了一下。他热情地请我进屋,端水泡茶还让我吃水果,并拿着我写给他的信仔细看。他看着看着,突然间大笑起来:“没那么夸张吧?”
我知道他大笑的原因,是我在信里写的那句话:“我望着你窗口的灯光,就像当年红军指战员仰望八角楼的灯光那样,心中充满了希望。”顿时,我感到有些狼狈。
徐部长笑着拍拍我的肩:“没事儿,属于文学语言。我看过你的小说集《四季无夏》,也看过根据同名小说改编的电视剧,挺不错的。我还以为像你这样的军队专职作家,并且还是有行政职务的作家,根本不需要到文学系上学呢。”
我连忙说:“需要,简直太需要了。我读过您写的《我们播种爱情》,尤其是《西线轶事》,读了之后让我感到很……很是着急。”
他问:“着急?没听谁这样评论过,挺有意思。”
我说:“不是那意思,是我自己着急。我也是去参过战的,你去采写的那个部队,正是我们部队,但我怎么就写不出来呢?所以我着急,太需要到文学系学习。再说,就算我参加了考试,那也肯定是不及格。由于文化大革命,我小学还没毕业就停课了,14岁入伍,至今连个小学文凭都没有。”
他笑道:“你只是想要个文凭?”
我说:“确实想,但更想以后能好好写写西藏。”
他沉思了一下,说:“的确,西藏有很多故事还没挖掘出来。我一直认为,这个藏民族,好像是上天专门安排要让世界来关注的一个民族,很值得去写。嗯,是这样啊,学校快开学了,你等等,让我想想办法。”
隔了几天,我去找毅然老师,他告诉我:“徐部长已经跟学院领导沟通了,说文学系还没有培养过一个驻藏部队的学员,还说你的情况很特殊,应该特事特办。你这几天千万别离开北京,耐心等消息,不然到时候找不到你就麻烦了。”
果然,没过多久我便接到毅然老师的电话,叫我立刻去军艺训练部报到。等我回拉萨办完手续再到军艺时,学院已经开学好几天了。有的同学见到我,很是吃惊,别有意味地说:“没考试的也可以来这儿上学?”
后来得知,徐部长要军艺录取我的理由有好几个,最重要的是他说我父亲在1959年西藏平叛时牺牲了,我是烈士子弟,应当给予特殊照顾。为此,我在一个星期天特意去见徐部长,向他说明我父亲并没有牺牲的情况。想想看,一个参加指挥平叛的军区保卫部部长被打死了,那些叛匪不知会有多么高兴,那可是不小的战果啊。
徐部长表情神秘地摆摆手,笑道:“这我清楚,但你就不懂了吧?毛主席讲,‘政策和策略是党的生命。’讲的多好。我是这样理解的,政策和策略,这不仅仅是党的生命,也是我们个人的生命。你看啊,从政策上来讲,你上学不考试,军艺又从没有这个政策。那咋办?我们只好用策略,说你是烈士子弟,这就是一个巧妙的策略嘛。成功了吧?当然,这也不算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但你眼下不要在学院里说,你我知道就行了,达到目的不就算胜利了吗?哈哈哈……”
徐部长来系里讲课时,我趁一次课间休息,跑去跟他说话,不料他笑眯眯地朝我做了个手势,把一根手指头放在嘴唇上竖了竖。别人没看明白这是啥意思,但我心里明白,这是我俩关于“策略”的一个美好秘密。
我很用心地听徐部长讲课,并且认真做笔记,下课后再把笔记整理到另外的笔记本里。在我毕业离校时,我把几本笔记送给了同寝室的同学张惠生,以作留念。
此时此刻,徐怀中老先生爽朗的笑声还在我耳边响起,我泪眼曚曚地写下此文,谨表达我对他深切的怀念之情。恩师的谆谆教诲和鼎力相助,学生没齿不忘……

2023年1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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